改开感受(32)

八六年十二月十八日下午,曹奇来找我:“车间里反映,最近来的薄膜片基中个别卷又有些厚薄不匀的现象。”我立即接口:“曹师傅,在一个班中发现了二、三卷,我注意到了,不是普遍现象。”曹奇点了点头,就直白地告诉我:“老陆说是厂部安排下来,羊滑经与你一起去杭州跑一趟,羊滑经主要是赶冬至去绍兴给他祖父下葬。你不必去绍兴,他说需要三天时间。你就在杭州玩二天。现在,厂里干部编制的人每年有去天目山疗养一周的安排,而你还是工人编制,没法享受,这样安排算是给你补上一点吧。”由曹师傅和颜悦色地来对我说,我只得点头。我就去了车间的大办公室找羊滑经,他在办公室里嗨嗨着向人讨教如何打麻将呢。一看到我,就丢下话头迎着我走来,脸上笑着:“怎么样?己已巳,一道去杭州跑一趟。”在二楼门厅里站定,我问:“侬想什么时候走?冬至是二十二日。”连冬至那天算进,三天吧。”“那就买二十一日一早的火车票?”不好再早一天?”“侬不是要三天吗?二十一日中午到杭州,下午侬就好去绍兴,二十二日办了事,怕是要傍晚才能回杭州,二十三日再回上海,不就三天了吗?”“嗨嗨,侬做事真认真,其实多一天,少一天没关系的。二十三日回上海即来厂,这一天可不算的。侬就买二十日一早的火车票好了。”“最早是六点的,五点半开始就要排队、检票、进站了,你来得及吗?你平时上班每天都是匆匆忙忙地铃响到达,有时还迟到一点。火车可不等人。”“晓得。”

二十日早晨,我急煞,都五点五十分了,还不见他人影,当第一遍催进站的铃声响停了,他才急吼吼地赶到。我就催他快进站。上了车,刚坐定,火车就喀嚓喀嚓地起动了。他就嗨嗨地问我:“到杭州不晓得几点钟?”“十一点半左右。”“赶到塑料厂吃中饭来得及吧。”“这,不大好意思?!”“联系工作吗,现在都行的招待一顿工作午餐。他们厂有人来上海,我们也招待的,一客客饭罢了。”我朝他看看,不想说什么了。他却又说了句:“再说,他们还高兴呢,有陪同吃饭机会,这一顿饭自己不就可省得掏钱了。”我不好犟着反对,只好随机应变了,心里却想火车要误点就好,不做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可这天火车不仅不误点,还提前五分钟到达,因这列火车是去衢州的,在杭州下车的人也不多,出了站上了无轨电车,那电车好像是专等我们二个似的,上了车,车门就关,开了,因是始发站,座位都未坐满。羊滑经一脸高兴:“我听跟侬出过差的小胡(铜匠)他们说,跟侬走,侬一切都会安排好,顺顺当当的。所以我对李有才指名要侬陪我来。”他不无得意,很有点抬举了我,恩惠了我的意思。

我们到塑料厂,正好赶着他们厂科室干部将要吃饭的时候。那位质量科长立马指派一人去后勤科领五张客饭票,自己拎起办公桌上的电话要了车间主任的电话,招呼车间主任在食堂招待室碰头。那质量科长在乐呵呵地忙着安排,羊滑经用手肘碰了我一下,向我一笑一点头。我只做没感觉。在饭桌上,羊滑经就提出了片基的问题,他最后说:“问题还不大,只希望你们注意下就行了。”这样,饭吃好,工作也联系好了。饭后,羊滑经就对那三位说:“下午,我们还有另外任务,不多打扰了。”那质量科长和车间主任显露着诚心、尊敬的态度:“放心,我们会查找原因,解决问题,让有问题的几卷片间在下趟送货车来时带回好了,并在送掉的片基中抵扣掉,包老大哥厂满意。”出了塑料厂厂门,羊滑经就说:“去旅馆吧,定二张铺位,你好住下,一张我二十二日回来好住一晚。侬只要去买好大后天上午的火车票就行了。”于是带着他去那劳改局的招待所,羊滑经也拿了钥匙上了楼,看好铺位,留下一句话:“我后天回来吃夜饭。”就走了。我在房间里坐了会,心想:人家是假公济私,我算什么?幌子!先跟赵师傅,那是一本正经地办事,后跟蒋达亨来,也是诚真做事,这次来???我正想退了房回上海,一走了事。但理智告诉我,这样做是要捅娄子的。现在改革开放了,要适应时代的变化。于是静了心,想怎么消磨这二天的时间。想着想着想到市里去兜兜看,那里有卖唱片、磁带、电唱机的,不妨去走走看看,听听反应,也让自己良心上有所安慰—没白拿我那份工资。就出了旅馆向东走,到解放路向南走,一路走走看看,直到南头解放商场,终于找到卖唱片等的柜台,我先看了看柜台布局,再走近柜台,向营业员问询,特别问及八一一厂生产的唱片、磁带、电唱机销路如何,顾客在质量上有什么反映,边说边拿出我的工作证打开扉页,让营业员核对我的相貌。很快得到营业员信诚,还找来该柜台的负责人,礼让我进去坐了谈。最后还送我出商场,欢迎下次再来杭州时,一定来看看。

第二天一早起床后,我想到了一件事,五五年夏天曾去灵隐寺,要过四元钱,想去还了。于是从宝淑塔路一直走到西湖边,再向西,走到灵隐寺。灵隐寺门前的喷泉没了,成了细细绢流,看了看就踏阶而上,进了寺门,稀疏的信徒口中念佛虔诚礼拜,我参观了一番,找了一位老年和尚,问起大悲法师,他告诉我,他进寺不久,大悲法师就坐化了。当问起五五年夏曾有一少年来寺要了四元钱的事,老和尚说:“闻所未闻。”我也就不说出就是自己,只是在大雄宝殿内募捐箱内投入了六元钱,以致答谢。然后心安理得地出了庙门。一个问题:今天怎么过?在庙门口看到一些摊头,有五颜六色的伞,有念珠、有佛像、香炉、香烛,还有札成方的具名天竺筷。我好奇地问:“这天竺筷是杭州出的?”“就是本地出,这儿就是天竺。”他们指着那山上一条小道:“这儿是下天竺,顺那条道可到中天竺、上天竺。上官有兴可上去看看,上到上天竺顶上沿着山脊走去,尽头处下山就是龙井,那儿又有九溪十八涧的著名风景了”。我来了兴致,谢了摊主,一路上山。

冬天的山林不那么浓荫重重,越往上走越有种疏朗美,到了山顶没了树,温煦的阳光裹住了我,往下看坡状的墨绿色,往上看蓝天白云,往东看可看到远远的一角西湖,余外即起起伏伏山连山的,山脊上好像等距离里栽有一棵树。这树上光秃秃,但枝杈并不枯萎,显示着来春将会吐芽长叶,华蓋一片吧。此时,我想起了当年从慈溪走到余姚一天一夜的情景。如今,自己有妻有儿,囊中不再羞涩,不会挨饥受饿的了。但脑子里像电影镜头的跳跃切换一样,突然想到改革开放以来,有人发了财,有人办起了厂,社会上、报纸上在谈论姓社姓资。因而想到:私人办厂,没有剥削是不可能的,即使红色资本家不唯利是图也不可能,就像当年已经开始公私合营了的童姨爷,将我一月到四月的月规钿(每月六元钱)也还要落入自己腰包,还曾对我说:“侬是学生意,叫侬做啥就做啥”的,没一点亲戚情份。想到此,我心里说:党啊党,您可知道,在普通百姓生活得到改善时,那些得大利者是谁吗?是那些有背景(高干的亲属)者,或通过捅路子得到有权者庇护的人。官商互利,昭然若揭啊。即使小官如横、里、羊都可用自己拥有的那么一点小小权力,都可贪人之功,据为己有,捞钱,可假公济私。社会上已暗暗流传一个词儿:“墨墨墨”!想到此,立即自我警告:今日太悠闲,你在胡思乱想了!这样走着想着已开始下山了,到半山腰就有墨绿色、低矮的茶树,茶叶要到来春才吐新芽长新叶了。山下有座庙,冷冷清清的,庙门口有个井,倒有人提水,据说用这井水泡茶,味特浓。到了小街上有几爿卖茶叶的店,这里只有龙井茶叶,走过短短窄窄的小街就是十八涧了,两旁是山,小溪上有十八个石礅,其趣味在于一步步要踩稳,脚不要落到水里。走出十八涧,有块山中平地,平地上有座名为“溪中溪”的饭店,两层楼,有着古色古香的飞檐。它对面山上有溪流下,那山上看去还有亭台楼阁,走了一路,有点累,就不上山了。找个石头坐了会,感到凉凉的,忙站起往下走,一路走去,有好多条溪,我没数,是不是正好九条,想来不会错,否则自古以来何来这景区名。快到下面了,两旁半山上都有房院,左边(我是朝南而下)院门外挂有上海工人疗养院的牌子。右边院门外没有牌子,倒有人在活动,进进出出的像是搬什么东西。下到平地,有个市内公共汽车的终点站,路边有摊有小店的。我看了站牌,没几站就到六和塔,我马上想到水浒全传中,武松终老于此,不觉兴趣又来了,就起步走去。我为什么不乘公共汽车呢,且可报销的?心想:我这不是厂里给我放“假”,我可不能蹭鼻子上脸的。反正无事,就走走,譬如那时从慈溪到余姚,再累也得走。到了那儿,上山进庙看了看,到庭院里瞻仰了六和塔。这里可看到钱塘江,还可看到上、下二层的钱塘江大桥,风景如画。

休憩了一会,下山在摊上化了一角一分(比早饭还便宜)吃了个肉包子(三分)和一碗阳春面(八分),早上吃的粢饭(一角三分)一路走来早已消化了。再沿着公路的转弯,走向虎跑,山上有茶楼,那上面有一泉名曰虎跑泉,据说那泉水泡茶,香味淳厚。我没坐下品茶,看了看也就下山,一路看山看景地来到柳浪闻莺,坐了会,看西湖、看游人的,再起来,沿着西湖走去。走到一处有桥,据说这里就是白蛇传故事中的许仙与白娘娘初次相会地—断桥。如今,水泥石桥没断,古时可能木桥或断过吧。走了走白堤、苏堤,一柳一桃一路,想春天桃红柳绿,春风拂面,一定是美轮美奂。现时看堤东堤西两面是湖,堤上多处有桥,湖水涟漪联翩,海鸥时起时落亦情趣多多。这一天是走了一天,傍晚在武林门那儿小店里化了二角伍分吃了盆肉丝盖交饭,回到旅社,洗脸洗脚后躺在床上,十分舒坦,不一会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即想到等会去买明天上午的返程票。下午四点前返回来等羊滑经。那末,大半天的时间怎么过?忽然想到:听说杭州已有超市,上海还没有,不妨找着去看看。想定了,起床,洗漱后出去吃团粢饭,就乘车去火车站买了明天上午七点多的火车票,然后找人问询那超市所在地,好多人都不知道,有个人知道个模糊地址:在解放路的一条什么横马路上。对我来说,这就好办了。先到解放商场那儿往北走,遇到马路上有指挥交通的警察一问就知道了。那是在一个菜场楼上,占了半个楼面,里面货架隔成直三横二的通道,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货物,有食品、日用品。我走进栏杆内,慢慢走走看看,价格与外面商店商场都一样,不过优势是集中,可自由取,然后到栏杆旁的柜台上结账。那时还未有条形码,收银员要对照价目表噼里啪拉地用算盘结账。条形码、电脑过了好些年才有才用。那条形码我是在九0年春,受詹伟隶指派,专程去学过三天条形码的知识和工矿企业如何运用条形码加强产品生产,储存等管理,并说将在商品的流通领域上大派用场。那是后话了。中午在那附近一家著名的面馆内化三角伍分吃了碗鳝糊面,名不虚传,味道正好。下午就在离西湖不远的一家在一条大街上坐南朝北的电影院看了场电影,然后不急不慢地走回旅馆,三点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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