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菩萨捉鬼记

我爷爷于二十七岁那年,得了暴病去世了,人们说他是患了绞肠痧子(蘭尾炎),那年代医学十分落后,这种病属于不治之症。

爷爷奶奶育有一子,也就是我的父亲,奶奶肚里还孕有一子,也就是我后来的二叔。

爷爷去世后,奶奶因年轻守寡,十分害怕,好在还有大嫂陪伴,也就是我的大爷奶,大爷奶也是同样命运,早两年大爷爷也是患绞肠痧子去世的,那年大爷爷也同样是二十七岁。

这种怪现象,引起了我奶奶的高度恐惧,她认为是妖怪进了家。由此产生了连锁反应,夜晚不敢入睡,通宵失眠,有时疲劳至极,昏昏欲睡,突然觉得爷爷站在床前,㬹开眼,点上菜油灯,却什么也没有。有时刚入睡,就听到碗橱里有人拿碗响,……

奶奶觉得是爷爷阴魂不散,便去隔别房间里和大奶奶细说情况。大奶奶替奶奶岀主意,教奶奶用草灰,从门槛内外撒至床前及碗橱边,早起看草灰有没有猫或老鼠的脚印,若草灰原样不动,那就是鬼进门了。奶奶照此做了,果然,看不到猫鼠脚印,夜间照常听到瘆人的响动。

奶奶向大奶奶说明了情况,大奶奶再想下一步的办法。自从爷爷去世后,两位寡妇拢家了,大奶奶不容分说地当起了这个家。

大奶奶的娘家,就是离我们田埠村只有一箭之地的六甲王村,大奶奶一惯遇事便去六甲王村,求娘家哥哥贾志甫拿主意,此等非凡之事,更离不开娘舅作主。

贾志甫在六甲王村是小有名气的人物,他听大妹子如此这般地一番描述,顿觉此事非同小可,况且欧家两男子相继去世,家里没了顶鿄柱,这事他责无旁贷,非管不可,他思量再三,觉得处理鬼事要用鬼办法。

那年代,我们这方土地上的人相信鬼办法,鬼办法的最极端手段,就是请菩萨捉鬼。离我们这儿约三十里的地方,有个小镇,小镇有座庙,庙里供着个大菩萨,小镇名叫包家坊。我们这儿不知从何年何月起,就流传着这样一句口头禅:包家坊大菩萨,招远不招近,就是说,包家坊大菩萨乐于管远方的事,而且特别灵。

贾志甫主意拿定,在本村挑选了四位壮汉,去包家坊请大菩萨,庙有大菩萨专轿,和庙里住持接洽好,抬来了大菩萨。贾志甫又去田埠村另一个邻村东小王村,去请程本志。

原来这东王村,也有个小庙,小庙名曰姑娘坛,这姑娘不知是何方神圣,被东小王村的祖辈们供奉至今。程本志就是这姑娘坛的住持,这程本志胆特大,这庙因太小,只能容纳一人住庙,他也不怕,但也有好处,姑娘坛的供品,就是他的生活保障,他乐意当这个净坛使者。

程本志不但胆大,还十分聪明,不知从何处学来一种特技,他能和泥做的菩萨通话。在贾志甫的邀请下,程本志来到田埠村,他先训练抬菩萨的轿夫,说:轿杆在肩上滑动时,感觉轿杆向前移,人就向前走,轿杆向后移,人就向后退,轿杆向左摆动,人就左转弯,轿杆向右摆动,人就向右转。

首先摆香案,焚香作揖,请大菩萨上位,轿位设在欧家后门外的大院内。激动人心的时刻开始了,只見程本志不慌不忙,手持云帚,在空中划上个半园,发话道:敢问老人家,欧家男人仙逝若干时晨,家里夜间常有响动,家人认为这男人阴魂不散,若是真有此事,请您老人家发光向前。奇迹出现了,原来这四位抬轿人早已串通好,无论程本志怎么说,就是站着不动,看大菩萨到底灵不灵。哪知道,这轿杆真的向前移动,而且神力不可抗拒,抬轿人无法不向前几步。程本志接着发问:请大菩萨大发慈悲,捉住这阴魂小鬼,让其家人安宁度日,您老人家若愿为其効力,发光向前。轿杆再一次向前移动,抬轿人再一次向前两步。程本志又发话了,请您老人家不辞辛苦,施用法力,去捉拿小鬼。抬轿人顿觉轿杆向右摆动,只得向右转,转到朝院门方向不动了。程本志接着说:小鬼在什么地方,请您老人家一步到位,制住小鬼。轿杆快速向前移动,抬轿人一路小跑,直至我爷爷的坟前不动了。

此前,贾志甫也请来了山人(道师),山人通过贾志甫介绍的情况,携带了开膛剖肚的刀子,和桃木做的剑,还有烂肉的药。大菩萨的活完了,到山人上位了,山人叫抬轿人改为开坟人,掘开坟茔,掀起棺材盖,人们惊呆了,爷爷的尸首不但没有腐烂,而且栩栩如生,脸上的汗毛还长了许多。山人取岀事先画好的符,用桃木剑戳着,点燃后搁在爷爷的胸口处。紧接着,他解开爷爷寿衣的杻扣,在肚皮上划上一刀,将一包烂药塞进肚内。尔后从包内取出摇鈴,边摇鈴边念了一番经文,大事完毕,盖棺堆土。

欧家人将信将疑,可是,当天夜里真的悄无声息,我奶奶稳稳当当睡了一宿。自此,欧家人,一直到我这一代,都是相安无事。

这故事看似谎谬,但确是真人真事,那时的人们不认为谎谬,正应了佛语:信者则灵。

这故事是我母亲和我说的,难道我母亲还能骗我?我母亲是自小由六甲王村的邻村,唐虎村来到我家做童养媳的,母亲不是故事的見证人,而是传播者。

我自从听了母亲说的这段鬼故事,害怕好长时间,因为爷爷去世前的房子,还被我们这两代人居住着,我一个人就不敢呆在家里,即使家里有人,若另一间房间没人,我还是不敢进去,一直到我进县城读初中,才渐渐淡忘此事。

那时代的人们,文盲多,即使有少数人识字,也认不了多少字,更不懂什么叫科学。人们闲来相聚时,互谈鬼故事取乐,一直延续到我这一代,儿时的我,也不乏听了许多鬼故事,但都没有这段鬼故事惊心动魄,因为是我家的切身利害。

有了初中程度后,我看了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白话版,这才深刻理解到蒲松龄是如何写成这本书的。捕风捉影、虚无飘渺的鬼故事都能打动我,何况我这鬼故事是建立在我家祖辈身上的?

一直到我长大成人后,尤其是政治上进步很好时,我才逐步理解了故事发展的全过程。首先,是时代造就的精神作用,奶奶的疑神疑鬼,是那时代失偶青年妇女的普遍现象,相信菩萨和山人,,也是那时人们的正常思维。至于轿杆移动,可以这样理解,抬轿人嘴上硬,心是虚的,只要一人松动一下,便牵动了轿杆,另三人便误认为菩萨显灵了,于是就不加思索地按问菩萨人的话意而动了。至于爷爷的尸体没有腐烂,可以这样理解,时间短,温度低,坟土堆的严实,自然就没到腐烂的时候。至于脸上汗毛老长,那是肉体没烂之先的自然现象,我的分析对与否,只有望读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注:包家坊大庙及大菩萨在破四旧时毁了,但一阵风后,又被当地人修复并重塑了大菩萨金身;东小王村的姑娘坛也是同样命运,后经村人集资重建了庙,但没能力请专家重塑姑娘金身,虽供奉着覌音、如来、土地菩萨,人们还是称呼姑娘坛,初一、十五鞭炮不绝香烟缭绕,得子的、考上大学的、大病康复的,不乏有人去还愿。

儿时的我,去过姑娘坛見到了貌美年轻的姑媳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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