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头的石头媳妇,疯了。
这个消息扑棱着翅膀从村西头飞到了村东头,又从别人家饭桌上跑到了微微泛黄小树林,惋惜震惊的议论声挤满了整个村子。
石头媳妇叫秀,个子不高安安静静,十九岁嫁到了村里,头胎生了个女儿,又流了三个女儿,始终没能生下个儿子来,说话愈发细声细语,认命般的小心翼翼过着日子。谁承想,突然就疯了。
消息传出后,素日里与秀交好的媳妇们就伴儿看她。以前安静的秀此刻果然换了个人,蓬头垢面地跳脚骂石头、骂女儿、甚至门口踮着脚路过的母鸡都能引来她一顿歇斯底里的骂。几个姐妹起初还试图跟她说说话,被她一个凌厉的眼神硬是吓得说不出话来,脚步软软挪到院儿里。
石头低头闷声不响地抽着卷烟,女儿眼神慌张的望着来客,显然是没了主意。
“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刺激到秀儿了?”
“别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吧,这两天走夜道了没?”
“我瞅着可真像,要不怎么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
几个妇女你一言我一语搅得石头的心疼呀,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个字“治”。
等树叶儿落光,初雪薄薄覆盖一层时候,他们跑遍了周边所有医院,中药药渣在屋后铺了厚厚一层,西药也没少吃,神神鬼鬼的看的也不少,可这秀的气色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一点没见好。
从医院回来之后的秀,渐渐安静下来,由疯变傻,时常低着头耸着肩嘟嘟囔囔出现在村里的小路上。不知从哪里翻来个破破烂烂的蛇皮袋,成天拎着在村里东荡西逛,满村里找“宝贝”,谁家不要的烂菜叶子,张着大嘴的凉拖鞋,甚至是随意丢在路上的烟屁股,都被秀一点点捡回家,在南墙跟堆成了个小山。
秀一直这样逛了好几年,石头隔三差五给她洗洗澡换换衣服,村里人见到了还是热情的跟秀打声招呼,秀斜着眼睛看看,拉着蛇皮袋毫无表情离开,仿佛将漫漫余生塞进了蛇皮袋,似乎永远不会变,但总会变的,谁都逃脱不了。几年间,石头佝偻了背,女儿也拔高了个子,挺起了胸脯,头上悄悄别起了发卡,而秀也终于停止了她的探宝之旅。
那天下午,秀拖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小路上,里边细细碎碎装了些玻璃片、小石子,哗啦呼啦一路响。赶巧,女儿所在的班级上体育课,村里学校简陋,没操场,体育课往往变成学校边上的空地上自由活动。秀的出现引起了不懂事儿孩子们的阵阵嘲笑,甚至还有些胆大的男孩朝秀吐口水。秀的女儿低着头藏在同学身后,小脸臊的通红,双手双脚不知如何安放。秀瞧见女儿,咧开了笑容,露出常年不刷的黄牙,更是惹来孩子们嫌弃的哈哈大笑。小姑娘羞愧难当,瞪了秀一眼抹着泪儿跑了。秀冻住了笑容,手一松,呆呆转身往回走,蛇皮袋里的小细碎哐啷哐啷滚了一地。
大概从那时起,秀就死活不踏出院子半步,村里人再没有见过她。而后,是秀的死讯。
那年,初中毕业的女儿高中毕业后就加入打工的大军,倒也不远,就在镇上的冷冻厂,负责接货出货登记。很俗套也很正常的故事,小姑娘跟一个送货的小伙子谈起了恋爱,也遭到了男方母亲的极力反对,不为别的,就为了痴痴傻傻的秀。
十里八乡的,稍微一打听,小伙子他娘就知道小姑娘的娘的疯傻病。先不说遗传,养着秀伺候秀就是个问题。农村,都讲究养儿防老,在秀家,养老可全都指望这个姑娘呢,谁愿意娶个媳妇还要负担个这呢?
小伙子百分百情愿,小伙子他妈是死都要拦着。僵持着,拉扯着,姑娘也天天煎熬,脸色愈见难看,石头也长叹命苦哇!
可能是父女俩的话被秀悄悄听了去,也可能是秀被禁锢的灵魂撕开了小口子,从今年初春,杨絮柳絮漫天飞舞,叽叽喳喳的飞鸟占领爬满绿的数的时候,秀时常望着女儿、石头流泪,可她依旧不能做出任何表达,或者她真的只是灵魂被禁锢在这具日渐破败的躯体里吧。
据石头说,从那时起,秀吃的越来越少,给她的饭动不了几口,并且,秀停止了她在院里屋里溜达的习惯,长时间躺在炕上。直到有一天,石头院里的哀嚎像上一次秀疯了的消息一样,传遍了村里的角落。
据帮忙的人说,秀瘦成了皮包骨,褥疮腐了背部、大腿,屋里的臭味驱之不散。
据帮忙的人说,秀走前嘴角还带着微笑,似乎是解脱,又是不留遗憾。
据帮忙的人说,埋的时候有阳光隐隐透过云层,但小雨还是毫不留情浇了下来。
秀彻彻底底成为了过去时,就像是石头小时候淘气,在田里撒欢跑的时候,被小石子割了大腿,掉了肉出了血,疼了好久,终究是好了,只是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后来,秀的女儿顺利嫁过去,生了个白净的女儿,不爱哭,极爱笑,新生命带来的希望似乎扫尽了一切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