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坐在客车上，手中紧紧的握着手机，车厢里的空气异常浑浊，阵阵浓烈的橡胶味不断的像鼻腔里涌入，我的心脏不停的向外扩张着，像是快要冲出胸腔。拉开窗户，外面的雨立即就斜斜的刮了进来，我贪婪的吮吸了一口，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可坐在我身边的一个女生，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紧盯着我：“哎，你应该把窗户关上。”可是我不想，我全当没看见，继续任窗外的风夹带着雨丝拍打在我的脸上。看了眼手机上的时刻，抬起头，看向驾驶员：“请问，还有多久发车。”“还要等下，大概5分钟左右…，”他停滞了一下，回过头看向我“怎么把窗户打开了，赶紧关上，外面正下雨呢。”说完，他流露出眼中的不耐烦。我依然视而不见着，重新靠回座椅上，莫名的反抗心理一直指挥着我的大脑，我现在很烦躁。只能闭上眼睛。我默默的告诉自己，别着急，一切还来的及，还来的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我倏的睁开眼睛，滑开手机，将手机紧紧的贴在耳朵上:“喂，爸，嗯，我坐上车，你放心……嗯……好的……。”挂掉电话，我呼出一口气，将全身都放松，在旁边女生能杀死人的眼光下。重新关上了窗户，靠在了座位上。爸爸告诉我：注意安全，别着急，一切还来的及。
2个多小时车程不算长，这样的路我已重复过很多次，但唯有这次让我精疲力尽，从车站出来，天色渐暗，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丝丝凉意贯穿全身，我加快了脚步。姐姐说会来接我。我拉着行李箱，四处张望着，突然，一辆白色的车子在我我身边停下，车窗缓缓降下，姐姐将头微微向外探出，我低下身子，看向姐姐，我的心“咯噔”一声，我弱弱的喊了一声姐姐，姐姐没说什么，姐夫下了车将我的行李搬上了后备箱。我一脚踏进后车座，身子前倾，紧紧的抓住坐在副驾驶的姐姐，姐姐的眼睛是红的，她刚哭过？我依旧在装傻，爸爸不会骗我的，我不停的提醒着自己，一切还来得及。
鼻子有点酸，刚想问话，眼泪流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姐，奶奶怎么样了？”姐姐让我抓着她的手，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外婆去世了，昨天晚上的事，舅舅担心你路上出事，就没告诉你。别怪你爸爸”我松开了姐姐的手，姐姐的身影在我眼前有些模糊，眼泪不争气的往外流着:“我不怪爸爸，这是我们大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事，两个月前，我们不就准备好了吗，我只是……我只是……”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我不停的打着泪嗝，姐姐抽出一张纸，替我擦着:“我知道，我都知道，在这里哭好，我陪着你。家里人很多，你明白的？”我点了点头，看着姐姐，我努力的吸了吸鼻子，用手抹了把眼泪，“走吧，姐姐。我们回家。”
几分钟的路程，从未觉得如此漫长过，我的双手一直都是紧紧相握的，汗水在我手心里打转，但我的身体感觉还是很冷。打开车门，我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姐姐又摸了摸我的头，我抬起头，看向姐姐，姐姐用手把我脸上的眼泪全部擦了个干净，我抬起手，将姐姐的头发整理了一下，我们相视而笑。我迈进了家门。
堂屋设起了灵堂，屋子北靠墙放桌子做香案，桌子由后到前上摆遗像、贡品、香炉烛台，桌前地上放置棺椁，再南就放蒲团之类磕头时垫膝盖的，大门口搭起了布棚收礼，一张桌子一个人或几个人记来客的名，屋子里挂满了黑色，白色的布，嘈杂声四起，我一步一步走到了奶奶的遗像前，跪了下来，磕了三次头，抬起头，照片里的奶奶在对着我微笑着，屋里的人，布棚里的人都看向我，我站起来，扯出微笑，向着他们点头，大伯，爸爸妈妈，姑姑们全都走了过来，妈妈拉起我的手，将我搂进去怀里:“对不起，没能及时告诉你。”我抱着妈妈，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妈妈，我没怪你们，奶奶这样生活，也不开心的，我只想知道，奶奶……奶奶有没有说什么？”我抬起头，看向我的长辈们，他们没说话，径直走向了小屋，妈妈把我拉了进来，姑姑关上了门。大伯拿出一个布袋子，他掏出一对金耳环，“你奶奶说，这是留给你的。”我接住了这个布袋子，只觉得心里面像是被人灌满了酸水，吐不出，也咽不下。很难受很难受。
“奶奶，笑笑以后嫁人了，奶奶也要和我一起住。”夜晚，我抱住奶奶软软的身子，向她怀里凑去，撒娇的说道。“傻孩子，我的孙女结婚，哪有带着奶奶的，奶奶要把耳朵上的耳环给你，当我宝贝孙女的嫁妆。”奶奶搂着我的后背，笑着回答道。“不行，我要和奶奶一起，永远生活在一起。”我执意不停的说着，耍起了赖。奶奶哄着我“好好好，我也永远和笑笑在一起，只要我的孙女不嫌弃我老哦。”我又重新往奶奶怀里蹭了蹭。嘴里哼着歌，睡着了。那夜，我的梦里一直回荡着奶奶的笑声。
我紧紧握着这个布袋，奶奶的话还在耳边重复着，我没想到奶奶还记得这句话，我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原来，奶奶当了真。爸爸看着我对着布袋发呆，将我拉了过去，
我看向爸爸，他的眼神平静无波，神色很安静，看不出任何悲伤，那一瞬，我有些生气，挣开了爸爸的手，爸爸也没有阻拦，安静的说道:“外面很多人，你自己注意分寸。，”我哼了一声:“不用你说，我知道。”我别过头，不再看向爸爸，爸爸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和大伯一起走了出去。我将头伸了出去，外面一桌又一桌的人在一起也不知谈论着什么，看到爸爸和大伯走了出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将他们拉过去，桌子上零散放着扑克牌，他们开始玩起了扑克牌，他们在大声的笑着。妈妈和姑姑们正在和那些女人们讨论着手上，脖子上的首饰，丝毫看不见悲伤的气氛。我啪的一下，关上了房门，捂紧了自己的耳朵，我讨厌那些声音，那些人怎么这么“没良心”。
夜渐渐深了，四周开始安静下来，我终于可以不用听见那些“烦人”的声音了，我拉开房门，我以为那些人早已离开，没想到他们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静静的看向灵堂，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看见了我的大伯和爸爸跪在奶奶的面前，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他们那么落寞的背影，佝偻着背，他们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就只是跪在那里。姑姑和我的妈妈跪在后一排。这时候，我们村子一个我称为奶奶的捧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我看见她把几碗粥端了出来:“吃点吧，你们从昨天什么没吃，再不吃点，怎么撑的住。”我吃惊的捂住了嘴，爸爸他们一直没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爸爸说话了:“婶，你们都先走吧，明天还有你们忙的呢。”那些人都没动，爸爸回过身来微笑着说:“看什么，明天还需要你们帮忙呢，都赶紧回去吧，我们姐妹兄弟还有话要说呢。”说完挥了挥手。那些人看了眼爸爸，摇了摇头，陆续离开了。爸爸看着他们离开后，站了起来，拿了三柱香点上，磕了三个响头，爸爸静静的盯着奶奶的遗像，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妈”大伯走了过来，抱住了爸爸，爸爸不停的拍打着大伯，“哥，我们没有妈了，我们没妈了。”大伯轻轻的摸着爸爸，就像奶奶那时候摸着我那样:“你还有哥呢，”大伯呜咽着说。姑姑们早已泣不成声。我看着她们，轻轻的关上了房门，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的骨灰就要被送走了，可是天气一直不好，大雨一直在下着，长辈们商量着要不要拖一天。村里的人却不让拖，他们说这种事不能改，爸爸要去买雨衣，。村里人将爸爸拦了下来，说:“不用了，我们今天一定会把老太太安全送离开，这点雨，穿什么雨衣，就当老太太考验我们的孝心了，我们是兄弟，你家老太太也算我们半个妈了。”爸爸看着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鞠了个躬。雨似乎没有减小的趋势，我们一行人穿着孝衣，走在路上，我看着奶奶的骨灰在轿子里被抬着，我们的身上全都淋湿了，但是奶奶安静的被放在轿子里，那些人的肩膀平稳的抬着奶奶。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里的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在爱着奶奶。他们在以他们的方式向奶奶告别。爸爸在用他的沉稳向奶奶告别，大伯最不会说话的，但是他默默的撑起了家里所有的小事，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告别他的母亲，昨天晚上，我听见姑姑们对着奶奶说:“妈，你安心的走吧，我们都过得很好，你放心吧。”她们用着不同的方式在向奶奶告别。我向装着奶奶的盒子挥了挥手:“亲爱的奶奶，接下来的路孙女就无法送你了(农村女性是不能送去世的老人进入祠堂)，我就在这里向你告别，别忘记我想你的时候，记得来我梦中。”
我们一路成长，会与很多人相遇，也会与很多人告别，但我们要始终相信，有些人不是不爱，只是爱的表达方式不同。告别的方式亦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