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爷爷在乡下住了一辈子，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每天早上，他都会在路边的一排杨树下溜几圈。
当清晨的阳光还未射穿窗玻璃，他便提着篮子出了门。道路两边没有路灯，天呈皮蛋色，两旁的杨树哗啦作响。昨晚刚下过雨，地面未干透，不过老人步子迈得稳健。
“老爷子，您的孩子是要回来了吧？”
“是啊，是啊，快回来了，快回来了！”老人笑得胡子都聚在一块了。 是啊，又到中秋节了，总该回来吧。老人加紧步子，路上的杨树扇得更欢了。
傍晚，青色的天幕没有一丝血色，只有低低的云朵肆意游荡。老人一个人蹲在门前的台阶上抽着烟，里屋摆了一大桌饭菜。村边的路口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心里闷得慌，便打算在杨树️下多溜几圈。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孩子跳皮筋，两个孩子分别牵着皮筋一头，另外三个，扎着的辫子随着皮筋上下翻动，像起起落落的花蝴蝶。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天都摸黑了，快回家吧！”
对面没有谁回应他。
这些小丫头，大人都不管管。老人刚要走近，女孩们一溜烟不见了，地上落下好几片叶子。
“三八三五六，三八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风中还能听到女孩们一路小跑，吟唱童谣的声音。
老人回到家，收拾碗筷，便躺下了。那天晚上，他梦见了那五个小姑娘，她们踩着风奔跑，五根小辫子随风起起落落。
2.
第二天早晨，一辆长途巴士停在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两个大人，两个小孩。
“爸——”老远，男人朝门口喊了一声。可门紧锁着，老人很早就去田里了。行李被并排放在台阶上，旁边散落一地烟头。
“昨天回来多好，你非要捱一天。现在你爸，只有你这儿子……”
“别说以前的事。最近忙，有几个客户的礼品不是没送到位吗？”
“也得给爸打个电话啊！你看台阶上都是烟头，爸估计又抽烟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爸的脾气，家里没安电话。到别人家接个电话，那得过半个小时。”
两人不再说话了，孩子们玩着躲猫猫。男孩的头上缠了不少的蜘蛛网，女孩跑着跑着摔了一跤，坐在湿泥巴地上，哇哇大哭。
“疯丫头，一点都没有你姐姐听话，快起来！早晨刚换的衣服……”妈妈一把将女孩子扯起来，拍拍她身上尘土，嘴里骂骂咧咧，孩子的哭声更响亮了。
“这是谁惹哭了，我们家的小铜宝。”不远处，爷爷挑着锄头走了过来。男孩金宝一阵风似地跑到爷爷跟前，拉着爷爷温热的大手，地上的女娃娃也不哭了。
“爸——”
老人铜红色的脸上堆满了笑，天边的霞光刚好照在他的身上，从远处看，就像一个被佛光普照的铜像。一家人围拥着这尊大佛，走进了屋子。从里屋传出噼里啪啦炒菜声，笑语声，烟囱里冒出迷人的菜香、米香。
“吃饭啰！”
3.
“马兰开花四十一，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老爷爷又听到昨天的那首童谣。这些孩子，又来跳皮筋了。不如叫她们也进来吃点吧。想想，老爷爷走出门去，金宝这个跟屁虫，扯着爷爷的裤腿也出去了。
的确，杨树边还是那五个小丫头，她们今天扎着系有黄色绸子的麻花辫。“爷爷，你在看什么？”金宝好奇地问，因为爷爷盯着一片空地发呆。
“前面有几个孩子在跳皮筋！”
“哪有，前面什么都没有啊，爷爷！”金宝觉得有些诧异，爷爷不会是看花了眼吧。
“你没听到有人唱歌吗？”
“没有。”
“那五个孩子头上飘着黄色的绸子，就在前面。”
“爷爷，前面只有树，什么都没有。”
咦？那不是我看花了眼？老人满脸疑惑，可是耳边分明还有童谣的声音，几片黄色的叶子落在脚下，粘在了还没干透的泥土上。
老爷爷和金宝调转头，朝家里走去。妈妈正扯着大嗓门喊他们呢？
4.
当他们走进堂屋时，孩子的妈妈正从厨房出来，她端出一大锅的莲藕排骨汤。
“爸，刚才有五个小女孩，说是附近的。我拿了些月饼给她们。”
“她们人呢？”
“刚才还在这的呀！几个丫头长得可伶俐了，蛮像五个姑姑小时候……”孩子爸忙向妈妈使了使眼色。
老爷子眼圈不自觉地濡湿了，他背过去，抹了抹。金宝拍着手笑道:“爷爷哭了，爷爷哭了，羞羞羞！”一旁的爸爸忙把金宝拽过来吃饭。
看来这些天，的确是五姑娘她们来了呀。老爷爷想着:她们也是来和我这老人一起过节吧，想到这里老人心里有些暖暖的。
在老伴还在世的时候，五个孩子还不到桌子那么高，可是接二连三的走了，老伴也在前几年悲伤地过世了。
这几年，老人就面对着那块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看着庄稼一天天长大，时间也便一天天过去。只是回到老屋，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心里仿佛有个缺口，烟就抽得更凶了。
幸好儿子还孝顺，隔三差五过来看望。只是来一趟不容易，他们走后，只有这路边一排排杨树陪着老人遛弯，说话。
5.
“马兰开花五十一，五八五五六，五八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老人的床边又传来五姑娘的声音。小时候，姐妹几个最爱跳皮筋了。
老人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穿好大衣，提着篮子。他又要去买菜了，因为他的五姑娘今天要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