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样的关系,到底算什么?”橙子赤身裸体,静静地趴在禾然的胸膛上,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她那柔软的身体,随着禾然愈发平缓的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她闭着眼睛,感受着这个男人的温度,把她的左耳贴在他心脏的位置,听着他热烈激荡的心跳。
她曾经怀疑这个男人是个冷血动物,然而此刻他的体温,他的肌肤,他的汗水,他的呼吸,他的心跳,都如此真实。
自从一年前分开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他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原本以为久别重逢的两人会有些尴尬,然而他一找到这里,一见到他,就像从前一样搂住了她的腰,那么自然。
说话的时候,他贴着自己的耳朵,轻声细语,嘘寒问暖,那么体贴,时不时地轻轻地捏着自己的手,那么温柔。
奇怪的是,橙子居然没有对此感到不适,那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两个人热恋时的大学时代。
然而到了现在,橙子对这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却早已有着自己清醒的认识。
这一切都可以发生,但他们的确很难再回到过去了。
“到底算什么呢?”
她闭着眼睛,又轻轻地随口问了一句,仿佛心不在焉,但其实她一直在竖着耳朵,等待着她身下的男人的回答。
对此,她身下的男人却一直紧闭双眼,保持缄默,好像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也可能只是太累了而已。
对于男人来说,做这种事还真是蛮累的,做完只想好好躺着,什么也不想做,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环顾四周,昏暗的房间里陈设很简答,门窗紧闭,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的,一张床靠墙摆放着,床头那儿有个床头柜,床头柜上摆放着两部手机,两部手机时不时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突兀的光线,并震动个不停。
每一次亮光的闪烁,都代表有一次来电,但他们二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幽幽的汗水气息,如此诡异,如此暧昧。
床下,被急匆匆脱掉的外套、衬衫、胸罩、内裤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杂乱无章。
床尾有个简易的衣柜,衣柜的门半掩着,里面露出几件男人的衣服,显然那不是禾然的。
“到现在,你还在为这种事疑惑吗?”禾然喘着粗气,不以为然地说。依旧是紧闭着双眼,轻轻地抚摸着橙子的头发。
“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区别了。”橙子说,“男人都一样,习惯用下半身思考。你这次来,除了睡我,还有别的目的吗?”
禾然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橙子。
“一年了,我们分手已经有一年了,感觉什么都变了,包括你和我。”禾然突然说。
“所以呢?”
“你现在也有男朋友了,按理说,我不应该来打扰你的。”
禾然顿了顿,又说:“可是我总是忍不住联系你,好友删了那么多次,通讯录也删了,可是藏在脑海里电话号码,是想忘也忘不掉的。就像你现在的味道,我一直都很怀念。”
说到这儿,禾然将鼻子贴在橙子的脖子上,贪婪的嗅着。
“你知道吗,甜言蜜语我已经听腻了。”
良久后,禾然又说:“我们很久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了。有时候我觉得很疑惑,当初分手分得那么决绝,但我们似乎,从来没有忘记彼此。我们之间,太多爱与恨的纠葛……”
回想起一年前,两人还是亲密无间的恋人,而如今早已分道扬镳,令人唏嘘。
两人在一年前分手,一年前,两人都还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此前他们已经在一起四年多了。
本来两人打算毕业后去同一个地方工作,攒点钱就结婚,然而造化弄人。
分手的故事流于俗套,无非就是一些误会,一些难以互相理解的小事。
当时两人都很在乎,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幼稚。
就因为一点小事,两人大吵了一架,冷战了整整一周。
最后,橙子赌气说道:“老娘我又不是没你不行!你要是走了,我今晚就去跟别人睡!”
禾然也赌气吼道:“那你就去啊!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橙子哭着跑开了,禾然想去追,但攥紧了拳头,最终也没有去。
唉——
都怪当时太年轻,都怪当时不成熟,都怪当时太较真。
后来,另一个男人趁虚而入,很快就把橙子给睡了,两人也就彻底结束了。
“你想表达什么?”橙子突然问,她浸着汗水的秀发,懒洋洋地搭在禾然的胸口上。
“你觉得,我们现在还适合继续在一起吗?”禾然说,“我的意思是,你跟你现在的男朋友分手,我们重新开始……你觉得这可能吗?”
这样的问题对橙子来说有点突兀,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倒不是说她从来没想过,只是一直想不出答案。
禾然又说:“分手后不可以做朋友,因为彼此伤害过,分手后不可以做敌人,因为彼此深爱过。”
“分手后还可以继续做恋人吗?”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就算我们要复合,我觉得我们需要克服的阻碍还是太多,你接受不了现在的我,我也接受不了现在的你。”
“所以,我们现在算什么?约火包吗?”橙子问。
“也不必说得那么难听。”
“可它就是……”
橙子还没说完,禾然突然翻身,将橙子按在身下,一手垫在橙子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橙子的月匈部,照着橙子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两人的千口头在情欲的宇宙里搅动着,禾然的双手在橙子身上不断游离,柔软的两座山峰不断变换形状,橙子的秘密森林又涌出潮水,感受到潮水的巨兽也在禾然双腿之间苏醒,两人温柔地互相抚摸,又一次唤醒了两人的原始本能。
“如果非说它是约火炮,那就约到底吧。”禾然说。
此处涉皇,省略一万字……
二
“你知道,你身上最吸引我的是什么吗?”
云雨一番过后,两人穿好衣服,禾然带着橙子开车来到了十公里外的美食城吃饭,他们来到了一家名叫花都自助的餐厅,两人面前的饭桌上摆放着几盘禾然喜欢的五花肉,橙子最爱的肥肠,还有牛排、橙汁、香菇……
这些都是两人为彼此点的东西,他们还记得对方爱吃一些什么,一口火锅冒着滚烫的气泡,像极了瞬间绽放又破灭的爱情。
“你喜欢我的什么?”禾然好奇地问。
“有时候你看问题看得很开。”橙子说。
禾然有些一头雾水:“比如说?”
“就好比你来见我。”橙子喝了一口橙汁。
“我见你怎么了?”
“你胆子真大。”
“是啊,胆子不大还真不敢来见你。”
“你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想法或者心态来见我的?”
“想见就见喽。”禾然夹起一块煮熟的香菇就往嘴里面送,却因太烫而迅速吐了出来。
“你们男人都这样吗?”
喝了一口啤酒缓一缓后,禾然也反问道:“你也别说我,那你接受我的约见,又是什么样的心态呢?”
“我没什么心态。”禾然一脸云淡风轻。
“我呢,现在倒还好,最近一直单身,无牵无挂,对这种事也无所谓了,毕竟没有人需要我对她负责,但是你不同。”
橙子有些生气:“你也别仗着这一点,就能随意和一个女孩子上床。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是个风流浪子,不用对谁负责,那么,你也不用对我负责吗?”
禾然问:“需要我对你负责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吗?”
禾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我原本不是这样的,经历了跟你的这一段感情之后,我就不再相信爱情了……”
禾然继续说:“话说回来,倒也不是不相信爱情,我永远都相信爱情,只不过我不相信我自己罢了。”
“我没有那么大本事,让你都不相信你自己。”
禾然说:“如果说,你现在需要我对你负责,你需要我做什么,做你的男朋友吗?还是给你一点钱,权当是一种交易?我想你也不是那么世俗的人,我们现在,就是各取所需,怀念一下过去而已……”
禾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火锅料理。
“好一个各取所需……”橙子轻蔑一笑。
看着心不在焉的禾然,橙子心里有些不好受,或者说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说的话逻辑自洽,甚至让你无法反驳,但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态就是让人不那么舒服。
也许只是自己在乎得东西太多而已,自己始终没办法像他一样洒脱。
顾虑多的人在感情里总是处于劣势的。
“得了,别给自己的滥情找借口了。”橙子不屑地说,“亏你说得出这种话,还怀念过去各取所需……”
禾然摆手说道:“我没有找借口,这是事实。跟你分开之后,不是没有女孩子追我,也不是没有遇见喜欢的女孩子,不过,就算是有,我也不再敢全身心的投入……”
“这可能就是大家所说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
说到这儿,禾然居然叹了口气:“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这并非一种单纯的肉体上的需求,还有精神上的需求。长期的恋爱关系已经把我们俩紧紧绑在了一起,分开太久,精神会有些恍惚。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我想你不会有吧,毕竟你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橙子问了一个想了很久的问题:“可是彼此都需要,现在却为何不能在一起呢?”
禾然说:“是啊,这到底为什么?”
橙子说:“你的思想有问题,你要是带着这样的态度去谈恋爱,不全身心投入的话,任何一段都不可能长久的。”
橙子倔强地说:“就算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但还是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禾然苦笑了一声,说道:“现在的我也不稀罕什么长久什么幸福了……倒也蛮可笑的,以前的我对你多深情啊!现在提起爱情这个字眼起来,自己都变得有些无所谓了……我以前对你很投入吧?可是现在呢?”
“我一想起我们四年来的感情,从高中到大学,往事种种,历历在目,突然有种不真实感,那个陪你长大的男孩一去不复返了……”
禾然又开始怀念过去了,这是他的老毛病,陷在回忆里出不去,也陷在了对橙子的偏见里出不去,陷在了感情虚无主义的幻灭感里出不去,对待爱情的态度也愈发玩世不恭起来。
“你有想过跟我复合吗?”橙子突然问。
她心里一直特别想要一个答案。
为了那个答案,她甚至不惜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当是为自己曾经的不成熟买单。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禾然只是默不作声地喝着咖啡,吃着火锅,往锅里一片一片地丢着肥牛,差不多烫熟之后捞起来,盛到橙子的碗里。
“多吃点肥牛吧,我记得你这丫头以前很爱吃……”
“请你正面回答我!”橙子突然坚决了起来。
“别转移话题,我只要一个答案,你只用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橙子为什么会和禾然见面呢?无非就想要禾然的一个表态。
禾然有点无奈,放下筷子,摇了摇头:“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呢?何必纠结这些问题呢,吃完这顿饭,我们各奔东西,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禾然话锋一转:“当然了,你要想跟我再约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无耻!”
“随便你怎么说喽……”
橙子说:“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就有一种错觉,我以为你回来了。直到跟你睡时,我都觉得我们还能回到从前,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禾然撇撇嘴,表情有些凝重,很难说他现在对橙子还有没有感觉。
如果有,他也不确定这种感觉是不是那种能够支持他与她度过余生的那种感情,还是单纯的情欲。
这种感觉很复杂,他甚至都没办法把握,可能这也是为什么两人最终会分开的原因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这么说吧,我要是跟你说,我在跟你分开后,睡了七八个女的,而且抽烟喝酒打架逛窑子……你所讨厌的那些坏习气我全都染上了,而且我吃完这顿饭后,今晚上还约了另外一个妹子……”
听完此言,橙子内心一阵恶心,但又克制住反胃的感受。
“你说的是真的?”
显然橙子是不愿意相信的。
“你管他是不是真的,你只要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我了。”禾然继续说:“你能接受得了现在的我吗?我自己都接受不了。知道吗?我们俩已经对彼此有了成见,我对我自己也有了成见,成见是一座大山,我们都移不开的。”
橙子想起从前,禾然是个非常正派的人物,不抽烟不喝酒不打架,坐公交车坐在女孩子身边都会脸红,在遇到自己之前连个女孩子的手都没摸过,为人正直,心地善良,耐心体贴,多少人羡慕橙子有一个如此温柔的男朋友。
然而几年过去了,因为与橙子这段失败的感情,禾然在浪子的路上越走越远,终日寻花问柳,花天酒地,到处拈花惹草,玩弄感情,处处留情,又从不投入,惹了一身风流债。
如今说起自己的变化,就连禾然自己都觉得有点惊讶。
爱情究竟给他带来了什么?
禾然忽然深情地对她说:“宝贝,就算我们硬着头皮复合,总有一天你会过去翻箱倒柜地拿出来,跟我不断地翻旧账的,一定会的。”
橙子一脸漠然:“我才不会,我不是那种喜欢翻旧账的人。”
“得了吧,你看,我们俩现在就在翻旧账……我们已经把不美好的东西暴露到彼此面前了,我们之间出现了一道裂缝,就算想去弥补,但是裂缝却不能再恢复如初了。”
禾然把其中的利害关系分析得跟数学公式一样清晰,橙子又一次被他的理性所折服,但内心是不甘的。
橙子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单纯的男朋友,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精明。
“老实跟你说吧,我已经不喜欢你了。”禾然突然淡淡地说道。
禾然轻飘飘的一句话,仿佛就轻易否定掉了两人多年的感情。
面对这个突然变得冷漠的男人,这让自己不知道说什么好。
换做几年前,橙子早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然而,而此刻的她却显得十分平静。
“好,好……我知道了,逢场作戏嘛……”
“对啦!”禾然有点神经质,“我刚要说这个词!……你真是太懂我了,知我者莫若你也……”
正在禾然有些得意的时候,橙子慢慢地,自顾自地从包里抽出一个红色烫金喜帖,啪地一声放在桌上,随后用一种不痛不痒的语气说道。
“我要结婚了。”
禾然看着那个喜帖,惊了一下,但还是假装一点也不在意。
橙子一字一句地对他说道:“禾然,我这次见你,也许是最后一次了,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
禾然被这一幕搞的有些惊愕,或者说不知所措。
“你要是个男人,现在就表态,你到底要不要我?”
禾然看着喜帖,忽然晃了神,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
沉默了良久。
橙子看他这样,认定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于是便说:
“或者,有种你就来抢婚……”
说完,橙子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下一脸愕然的禾然久久地愣在原地。
三
几天后,禾然都还有一种强烈的恍惚的感觉。
他似乎还放不下,但是又觉得自己现在已经百毒不侵。
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好马是不会吃回头草的。
他独自来到一座天桥,那是从前和橙子经常走过的地方。
他望着远方的地平线,城市的霓虹打在他苍白的脸上,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握着啤酒,这车水马龙的世界仿佛什么也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后来两人又在电话里聊了一些,禾然也得知橙子的婚礼将在一个星期后举行,地点是在广州。
禾然兜里揣着那一份喜帖,思考着到时候该随多少礼。
橙子说,她打算嫁给一个老广,那人家里开火锅店的。
禾然甚至看过照片,是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人,比猪八戒还没内涵。
禾然深吸一口烟,就着啤酒咽了下去,然后大量白烟从他鼻孔里钻出,飘散在风里。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怎么会看上这种男人。
自己浑身上下,哪一点比不上他?禾然还不止一次地对橙子说,自从离开了他,你的眼光是越来越差,审美居然退步得越来越没底线。
不过橙子的回答却让他语塞。
橙子说:“至少他有钱。”
以前禾然想反驳,但是摸了摸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口袋,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他倒不是因为自己没钱而自卑,如果钱能解决一切问题倒也好办,关键是她嫁给他幸不幸福。
钱TMD算个屁。
橙子有一次又喝了酒,在电话里几乎是声泪俱下地对禾然说道:“我的第一选择是你,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怪了,怎么会有这么狗血的事情!
换做是别的女人,禾然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就是真的爱了,才会这样拉扯。
电话突然响了,是橙子打来的。
禾然按了接听键,很快就听到了橙子的声音:“你想好了没?”
禾然此时已经有些微醺:“想什么。”
“想我们的事。”
禾然故作镇静地说:“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橙子说:“还有几天的时间,到时候你来不来?”
禾然想了一下,说道:“哈哈,问题是,我该以什么身份去?”
“这取决于你啊,朋友、老同学、前男友、或者抢婚者……”
禾然笑了笑:“你在开什么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只要你敢抢,我就敢跟你跑!但是,你要是再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你以后永远也别想见到我了。”
“见不到就见不到喽,谁在乎啊?”
橙子也学着禾然那副满不在乎的口气:“行,我就是通知你这件事,爱来不来。”
“你倒是看得越来越开了,很好。”
“你教我的,得不到就释然,是应对人生无奈的唯一办法。”
禾然苦笑了一声:“很好……真好,祝你幸福吧……”
橙子却突然动情地说:“到时候我会穿上婚纱,我希望你来看……这辈子就这一次了。”
禾然打趣道:“没事,多结几次婚就可以多穿几次了。”
橙子冷笑了一下,她太了解他了,就是嘴硬。
“以前你说过,想看我穿婚纱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每次打回忆牌,他就有些受不了。
记得,当然记得了。他差点说出口了。
“不管你来不来,能否看到……”
橙子顿了顿:“就当这婚纱是为你穿的吧。”
说完这句话,橙子就挂了电话。
禾然用力地将空罐头扔到了天桥下的江里,扑通一声,激起一阵涟漪,像命运的涟漪。
他鬼使神差地从兜里摸出那张烫金喜帖,看了看上面的日期,神游天外一般地,掏出了手机,三下五除二,订了3月21日从昆明去广州的机票,眉头都不带皱一下。
去了又怎样,不去又怎样?那为何不去呢?你管我,你咬我啊!
他感觉自己被命运捉弄了,但是却倔强地不屈服于命运,自顾自地做着斗争。
过了几天,禾然身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做了头发,一身帅气,抱着一束鲜艳的玫瑰,从容去赴约,仿佛是一个参加婚礼的新郎。
他觉得这天是他最男人的一天了。
他一个人来到了机场,握着那张MU5735的登机牌。成熟与稚嫩两种反差在他年轻的脸上显现,特别的装扮引得乘客与空姐纷纷侧目。
旁人问他去干嘛,他啥也没说,他们就猜测,一定是去相亲的。
禾然见招拆招,说道:“对,就是要相亲。”
这次相亲,他准备去重新认识一个女孩子。
虽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但也因此做好了一切准备。
他顺利登机。
在手机失去信号前,他给橙子发了一条短信:MU5735,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航班。
后面又写了一些,大概内容就是我要去找你,不知道你有没有空之类的。
看到这条信息,知道禾然要来,在试妆的橙子忽然留下泪来。
她觉得人生有太多遗憾,唯独有关禾然的遗憾最让她难以释怀。
化妆师以为她是因为要结婚了,过于激动,于是对她说道:“不要哭,在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保证给你化得美美的,绝不让你不留任何遗憾去结婚……”
四
到了结婚那天,橙子心不在焉。
她频频张望着门口,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她站在台上,被聚光灯照耀着,一袭白衣,浑身发光,美得不可方物,就像一个天使,她觉得,这大概是她最美的一天。
台下座无虚席,大部分都是男方的亲友。
自己是个孤儿,没有父母出席,因为是远嫁,朋友几乎没来。
在遇到禾然之前,自己从来都是孤零零的,直到遇见他,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这样奇妙的爱情,她才知道原来孤单是那么孤单。
以至于自己再也无法忍受孤单。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假如我不曾见过光明。
那些独属于来自禾然的温暖,那些零碎的回忆始终被她小心翼翼地保管着,平常却不怎么敢触碰,只是时不时不受控制地想起。
人的大脑真是有意思,你越是想忘记的东西,它记得越是牢固。
婚礼上,她屡屡出神,目光呆滞,不怎么笑,时常发呆,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
但在贫嘴司仪的打趣下,大家又一笑而过,仿佛一切安好,毫无异样。
也许有人看出了什么端倪,但是大家也不会说,毕竟大家只是来吃个席,别白瞎了自己投的份子钱。
别的其实啥也不想管。
直到司仪例行公事一般地,用某种庄重得不太自然的语调问她:“你愿意嫁给眼前的这位先生吗?”
大家都在起哄,气氛也来到高潮,无数的花瓣在空中飞舞,落在她的头上、肩上。
那个猪八戒已经单膝下跪,手捧着昂贵的钻戒,一脸宠溺地看着橙子。
橙子一脸漠然,没有动,她用双眼仔细地扫着台下的人群。
她很希望那个男人已经来了,只是自己没有看到而已,也许他正躲在角落,默默地注视这一切。
她最终都没有看到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橙子不记得后来她说了什么,只是记得后来那个婚礼匆匆结束了。
待亲友散去,她一个人跑到化妆间,想打电话质问禾然。
然而却发现怎么打也打不通。
她不甘心地发微信,痴痴等待,也得不到回应。
直到她反复翻看着禾然的最后一条短信。
“MU5735,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航班。”
可能禾然已经认定,这个航班对他来说一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也许是两人感情的全新开始。
她盯着那串字符发呆。
“MU5735。”
她想到了什么,她记了好几遍才记住了这串字符,随后在航空公司的查询系统里输入,想要获取这架航班的相关信息。
她一边查询,一边像个孩子一样生着闷气:竟敢放我鸽子,如果不是这架飞机失事了,你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结果,手机屏幕里却突然跳出一个黑白色的公告页面。
一语成谶。
橙子双手颤抖了起来。
她不可置信地放大公告,认真地阅读着,一遍遍地确认航班编号。
与此同时,手机里的资讯软件也不断弹跳出关于这架航班失事的新闻消息。
网络上关于这架航班的讨论热度也迅速飙升起来。
她反复确认,瞳孔张得老大,心跳也开始加速,她始终不敢相信,直到看清楚了官方的公章。
显然,这架飞机真的坠毁了。
她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整个人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近乎晕厥。
手中的手机也掉落下来,“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五
后来的某一天,她只身来到飞机失事的地方。
那是一片山区,橙子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来到这里,她以遇难者家属的身份在山下领了一束菊花,踩着泥泞的路,艰难地上了山。
当时天空下着小雨,飞机坠毁的现场已经解除了封锁。
远远望去,一个山谷光秃秃的,没有什么植被。
那里就是飞机坠毁的地方。
橙子放下雨伞,任由雨滴落在自己脸上,直到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有人在低声抽泣,橙子也红了双眼。
据专家复盘,当时那架飞机飞机突然从万米高空急剧坠落,以近乎垂直的姿态,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像一枚导弹一样一头扎在了那里,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连残骸都深深嵌入了泥土里。
现场连乘客存在过的蛛丝马迹都难以发现,找到的尸骨都不完全,甚至连尸骨都找不到。
但是橙子却在那光秃的土地上看见了一束玫瑰。
那是禾然手捧的那束玫瑰。
在小雨的滋润下,那鲜艳的玫瑰逐渐蔓延,开遍了整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