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在桥下静静地流淌,张嫂蹲在河边,将最后一件衣服拧干。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得她手指发麻。她抬头望了望天,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娘......"
一声微弱的呼唤从身后的茅草屋里传来。张嫂连忙站起身,顾不上晾衣服,快步走进屋里。
小凤躺在木板床上,脸色苍白得吓人。才六岁的孩子,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张嫂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烫得吓人。
"娘在这儿,"她轻声说,将小凤搂在怀里,"再睡会儿,等爹回来就有钱买药了。"
小凤在她怀里不安地扭动着,呼吸急促。张嫂的心揪成一团,她知道女儿的病不能再拖了。可是丈夫在城里做苦力,已经两个月没寄钱回来了。
屋外的风更大了,吹得茅草屋顶哗哗作响。张嫂将女儿放回床上,走到灶台前。米缸里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米,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放进锅里。
"娘,我饿......"小凤虚弱地说。
"马上就好,"张嫂强忍着眼泪,"等粥煮好了,娘喂你吃。"
她蹲在灶台前,看着跳动的火苗。火光映在她憔悴的脸上,照出深深的皱纹。她才二十八岁,却已经像个四十岁的妇人。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床上传来。张嫂慌忙跑过去,看见小凤蜷缩成一团,咳得喘不过气来。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却摸到一把冷汗。
"小凤,小凤!"她惊慌地喊着。
小凤的咳嗽渐渐平息,却开始发起了高烧。张嫂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拭女儿的身体,却无济于事。她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心如刀绞。
天快黑的时候,雨终于下了起来。张嫂站在门口,望着远处朦胧的桥影。那是通往城里的桥,丈夫就是从那里离开的。她多么希望此刻能看见丈夫的身影,带着钱和药回来。
可是桥上空荡荡的,只有雨点打在木板上的声音。
"张嫂!张嫂在家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雨中传来。张嫂探头一看,是隔壁的王大娘。
"小凤怎么样了?"王大娘走进屋里,看见小凤的样子,皱起了眉头,"这可不行,得赶紧找大夫。"
"可是......"张嫂低下头,"家里实在没钱了。"
王大娘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攒的一点钱,你先拿去用。"
张嫂接过布包,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大娘,这怎么行......"
"别说这些了,"王大娘摆摆手,"快去找大夫吧,孩子要紧。"
张嫂抹了抹眼泪,将布包紧紧攥在手里。她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小凤,又看了看门外的大雨,咬了咬牙。
"大娘,麻烦您照看一下小凤,我这就去请大夫。"
她披上一件破旧的蓑衣,冲进了雨中。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泥泞的小路,朝着村里的药铺跑去。
药铺的老大夫已经睡下了,听见敲门声,披着衣服出来。听张嫂说完情况,他叹了口气:"这病拖得太久了,得用贵重的药......"
张嫂将王大娘给的钱全部掏出来:"大夫,求求您救救小凤,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老大夫看了看她手中的钱,又看了看她焦急的脸,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去看看。"
回到家里,小凤已经烧得说起了胡话。老大夫把了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这孩子得的是肺痨,"他低声说,"得用上好的药材调理,不然......"
张嫂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那些药材的价格,远远不是她能负担得起的。
"大夫,求您先开些药,"她跪了下来,"钱我一定会想办法......"
老大夫叹了口气,写了个方子:"这些药先吃着,能退烧。但是要根治,还得用更好的药。"
送走大夫,张嫂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女儿。雨还在下,打在屋顶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她想起丈夫临走时说的话:"等我赚了钱就回来,带你们过好日子。"
可是现在,她连女儿的药钱都拿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张嫂就去了城里。她听说码头在招洗衣工,虽然工钱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码头上人来人往,张嫂蹲在河边,机械地搓洗着衣服。河水冰冷刺骨,她的手很快就冻得通红。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想着多洗一件,就能多挣一文钱。
中午的时候,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人走到她面前。
"这位大嫂,"他温和地说,"我看你洗了一上午了,要不要歇会儿?"
张嫂抬起头,看见一张和善的脸。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眉目清秀,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
"不用了,"她低下头继续洗衣服,"我得赶紧洗完,家里还有病人等着。"
男人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她的手:"你的手都冻裂了。这样吧,我家里有些活计,工钱比这里高,你要不要来试试?"
张嫂愣住了。她警惕地看着男人:"您......您说的是什么活计?"
男人笑了:"别误会,我是开药铺的。看你这么辛苦,想必家里确实困难。我那里缺个帮忙煎药的,你要是愿意,明天就可以来。"
张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药铺!那岂不是......
"先生,"她颤抖着声音问,"您那里......有没有治肺痨的好药?"
男人点点头:"有是有,不过价格不菲。"
张嫂咬了咬嘴唇:"我......我可以做工抵药钱吗?"
男人沉吟片刻:"这样吧,你先来试试。如果做得好,药钱可以慢慢还。"
张嫂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连忙收拾好东西,跟着男人去了药铺。
药铺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男人姓李,是这里的大夫。他教张嫂辨认药材,如何煎药,还给了她一些治疗冻疮的药膏。
"你先拿些药回去,"李大夫说,"明天再来上工。"
张嫂千恩万谢地接过药,匆匆赶回家。小凤还在发烧,但吃了药后,情况似乎好了一些。
那天晚上,张嫂坐在床边,看着女儿熟睡的脸。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从破旧的屋顶漏下来,照在小凤苍白的脸上。
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颊,想起李大夫说的话:"这病虽然难治,但只要按时吃药,好好调养,还是有希望的。"
希望。这个字眼让张嫂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走到门口,望着远处朦胧的桥影。月光下,那座桥仿佛镀上了一层银光,静静地横跨在河面上。
药铺的工作比张嫂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每天天不亮,她就要起床煎药。李大夫教她辨认各种药材:黄芪补气,当归养血,人参大补元气......她用心记着,生怕出错。
"煎药最重要的是火候,"李大夫耐心地讲解,"火大了药性就散了,火小了药效又出不来。"
张嫂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生怕把药煎坏了。她知道,这些药不仅关系着女儿的病,也关系着其他病人的生命。
渐渐地,她发现李大夫有些奇怪。每当有穷苦人家来看病,他总是少收甚至不收诊金。有时还会偷偷把一些贵重药材塞给病人。
"先生,"有一天她忍不住问,"您这样......药铺不会亏本吗?"
李大夫笑了笑,眼神有些恍惚:"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穷苦人。要不是遇到一位好心的老大夫,早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张嫂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深深的悲伤。
那天晚上,张嫂留在药铺整理药材。月光从窗户照进来,她看见李大夫坐在诊室里,手里拿着一块玉佩发呆。
"先生,"她轻声说,"该休息了。"
李大夫回过神来,将玉佩收进怀里:"是啊,该休息了。"
张嫂注意到,他的眼角有泪光闪动。
第二天,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来到药铺。他咳嗽得很厉害,脸色蜡黄。李大夫给他把了脉,眉头紧锁。
"这是肺痨,"他低声对张嫂说,"和小凤一样的病。"
张嫂的心揪了起来。她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先生,"她鼓起勇气说,"能不能......"
李大夫点点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去拿些药来,我给他开个方子。"
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张嫂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李大夫为什么总是帮助穷人。
"先生,"她轻声说,"您真是个好人。"
李大夫苦笑了一下:"好人?也许吧。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像我妹妹那样......"
他忽然停住了,转身走进里屋。张嫂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那天晚上,张嫂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座桥上,桥的另一端站着小凤,正朝她招手。她想要跑过去,却发现桥在慢慢消失......
她惊醒时,发现天已经亮了。小凤的咳嗽声从隔壁传来,她连忙起身去看。
"娘,"小凤虚弱地说,"我梦见你带我去看桥......"
张嫂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紧紧抱住女儿:"等你病好了,娘就带你去。"
小凤的病情在慢慢好转。李大夫开的药很有效,再加上张嫂的精心照顾,她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再过一个月,"李大夫说,"应该就能下床走动了。"
张嫂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看着女儿一天天好起来,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天,药铺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李大夫,"为首的人冷笑道,"你欠的钱,该还了吧?"
李大夫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张嫂这才知道,原来药铺一直入不敷出,李大夫借了高利贷。
"再宽限几天,"李大夫哀求道,"我一定......"
"宽限?"那人一脚踢翻药柜,"都宽限多少次了?今天不还钱,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张嫂吓得躲在角落里。她看着那些人砸烂药柜,打翻药材,心里又急又怕。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住手!"
张嫂抬头一看,竟然是王大娘。她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壮汉,手里拿着锄头铁锹。
"你们这些丧良心的,"王大娘骂道,"李大夫救了那么多人,你们却来欺负他!"
那些人见势不妙,灰溜溜地走了。李大夫瘫坐在地上,泪流满面。
"先生,"张嫂扶起他,"您没事吧?"
李大夫摇摇头,从怀里掏出那块玉佩:"这是我妹妹留下的......"
他哽咽着说起了往事。原来他妹妹也得了肺痨,因为没钱医治而去世。从那以后,他就立志学医,帮助穷人。
"可是......"他苦笑道,"我太天真了。没有钱,连药都买不起......"
张嫂的心揪成一团。她突然明白了李大夫眼中的悲伤从何而来。
那天晚上,张嫂做了一个决定。她找到王大娘,商量着在村里办个义诊所。
"李大夫的医术那么好,"她说,"我们不能让他就这样......"
王大娘点点头:"是啊,村里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
消息传开后,村民们纷纷响应。有的捐钱,有的捐物,还有的主动来帮忙。
一个月后,义诊所开张了。李大夫坐在诊室里,看着络绎不绝的病人,眼里闪着泪光。
"谢谢你们,"他哽咽着说,"我......"
张嫂笑着打断他:"先生,该看病了。"
小凤的病终于好了。那天,张嫂带着她来到桥上。
"娘,"小凤兴奋地说,"这桥好长啊!"
张嫂看着女儿红润的脸颊,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知道,这座桥不仅连接着河的两岸,也连接着希望与绝望,生与死。
而现在,她们终于走过了这座桥,迎来了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