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夏秋交际,一夜间草丛里冒出了簇簇的小白花;没有人翻土,浇水,它也年年照旧的开放。好比一个人的一辈子,自有一方乾坤,谁也无法阻挠。我写下这个小小人物的故事,出于童年记忆里温暖的邻里之情;本想着美化她,转念一想,美不美化只是我自己的执念,她并没从一颗小草变成参天大树,倒是变成了满破的碧绿,那是另一种美好。
王杏姐小的时候,总是被她二姐骂着不长进,好吃懒做,人又不出挑,将来可嫁给谁去?隔壁的没牙老太太就笑着安慰:“有娶不着的汉子,可没有嫁不出的闺女。杏姐的人中长,后头有她的福气。”
虽然晚婚,最终也是嫁了。传言他们已经结婚三年,怎么也怀不上小人儿。某个寒冬的一大清早,两口子穿裹厚实,顶着老北风,踩着没过脚面的大雪出去求医。等问到夫妻的私密细节,惊得那医生瞪起了圆眼:
“你们啊,压根就不对!时间完全搞反了!”
“大夫,你这么说可不懂。你再给细说说。”马嫂子问。
“排卵期!你得在排卵期才有受孕的可能。你怎么能在月事的时候要孩子呢?”
一来二去的解释,马嫂子茅塞顿开,也把自己那脸听的紫红了。从那以后就照着医生吩咐的时间要小人儿。又过来将近两年,还是没有动静,两口子接连跑到医院去问询。邻里间又传出了不少的说法。有些蝎蝎螫螫的妇人们,总会说点家长里短来消磨时间:“你说那马文涛诶,可不能管他叫马三傻子,他听了不高兴,脸拉的鞋底子那么长。”“你告诉他,文涛你马上就有胖儿子了,他才朝你乐,要我看可一点不傻。”……每每这些话零星的飘进马嫂子的耳朵,她全不当一回事,背过身来撇撇嘴就走开了,过后也犯不着琢磨。
她就那么悄悄的怀了芸芸,等到人们察觉,都快5个月了。马嫂子生产完,在家里坐月子,她二姐老远的来做看护。本是天下太平的日子里,突然被一通大骂搅乱了。一个年约45岁的女人,看打扮十分贵气,怒火朝天的用拳头砸着老马家的大铁门!一边砸一边骂,嘴里都是“偷人、养汉”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直着脖子骂了一刻钟,老马家没发出一丝动静,连鸡鸭都像掐死了一般。这女人骂的扶着墙直喘气,她一对花季年龄的儿女从围观的人群中挣挤出来,架着她走远了。坊间传言这富贵女人的丈夫在医院是个中层领导,看那么厉害不饶人的样子,估计不闹红了月亮是不会罢休的。但在往后的日子里,这女人却再没出现过;老马家当然不会做出任何解释,或者想解释的姿态,一任闲杂人等胡说八道去。
马嫂子生了孩子,做了母亲,仍旧也还是懒。心情大好的时候,晒被子浇花洗衣服,挥着一人高的扫帚扫院子。心情一般的时候,便房门也不愿意出了,炉灰只倒在小铁桶里,装不下了才去扔。她待要出来透透风的话,就把大门嵌开一道小缝,看着人不多的时候,抱出芸芸坐在靠门的石墩子上,晒着太阳。“哟哟,他们家小人儿可是金子做的,怕人看了少去一两。”有些婆子们嫌马嫂子太过小心,背地里这样嚼她。碰巧一旦哪天被她们撞个正着,又争着打趣:”这么好看的一个粉团儿,是你们文涛的吗?" ”呵呵,错一点儿的父母,可是生不出这样的!别是你偷了人家的吧?“马嫂子只笑着,无辜大眼空无一物的眨么着。
有女万事足?哪有那么简单。老马家一如既往的穷困着,是人们自我安慰时,常拿来挂在嘴边的”比下有余“。越是破落的人家,越是把他们看的扁扁的,哪还有翻身的机会?但是马嫂子还是默不作声的,迎来了人生的曙光。
那一年,芸芸上初中,发生了一件奸杀大案,搞的人心惶惶。人没有抓到,很多细节已经曝光,传的沸沸扬扬:说那奸杀犯,隐蔽在暗处的灌木丛里,伺机下手。人烟逐渐稀少的时候,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骑着单车经过,当晚被害。她身形庞大,指甲里有对方的头发,生前曾与凶手奋力相拼;脸上身上几处瘀伤,脖子上有被死命掐过的指痕,而最显眼的是头上的一道裂口,明显的被钝物猛击过。警方也发现了凶手遗留的精液,推测是因为性侵而害人。
这命案就发生在距离小城第三初中300米的转弯处。那里一到了晚间,学生都走光了,没几个人经过。马文涛和马嫂子是担心路上黑,芸芸一个人不安全,特意的每天去接她。奸杀案发生时,偏偏就被这两口子撞到了。马嫂子听清了有人嘶叫的声音,好奇心使她拉着丈夫走过去看,她眼睛不好,马文涛却真真的看到了那具已经断气的尸体。吓得他们两口子身上毛苏苏的,琢磨了好一阵子才去报了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案子的新鲜劲过了,大家都恢复往常。直到两个月后,家属院的人纷纷奔走相告,称杀人的已经被缉拿归案了。是一个外地来做瓦工的小伙儿,不过才19岁。那天他从录像厅里看了黄色带子,又喝了酒,就色心大起。一时糊涂犯下滔天大罪,东躲西藏无济于事,还是落了网。每个人描述的都像是亲自参与审问了一般。而老马家,一夜间成了英雄之家。市里的电视台也播出了,感谢勇敢的夫妇第一时间报案,提供了重要线索,帮助了奸杀大案的侦破,特此表扬。
砖厂的领导层听说此事,感到很荣耀。又得知老马家是家属院的贫困户代表,还特别的要求看望。领导来前,居委会特派了人手帮忙洒扫。而后,老马这家人自然而然的受到组织的照顾,收货了一堆的大米白面,锅碗瓢盆;还顺利的减免了芸芸的学费;最令人欢心的,是其间了解到马嫂子的眼睛问题,为她申请了免费的医疗。一个小小的手术,虽不至于彻底的颠倒黑白,倒真是比之前强太多了,令马嫂子异常兴奋。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实至名归的是明眸善睐了。
马文涛在芸芸大学期间一病而去,他没受任何罪,只说身上没力,躺了3天就断气了。芸芸从学校赶回家,趁着弥留之际见了父亲最后一面。丧事办理的很简单,娘俩眼圈红红的,沉默不语。但是深信着宿命,深信着亲人一定去了最轻松愉快的地方,深信着他的魂魄又到了新的轮回里。她们不曾呼天抢地的哭喊,写故事的人,亦无需渲染那沉重的哀伤。只记得,马文涛冒着风雪出去买烤地瓜,那地瓜太烫,他一面吹着,一面两手捣腾着拿,递到芸芸的面前,孩子咧嘴笑了。
马文涛走后,马嫂子又成了王杏姐。
现在的她,梳着利落的齐耳短发,穿起颜色素净的衣服。做了姥姥之后,人变得出奇的勤勉。她爱惜生活所赐的一切好的歹的,心安理得的度过。过阵子芸芸要生二宝了,再没有比看着一个个小人儿长大,更欣喜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