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靛蓝色的袢带绣花鞋。长不过四五寸,手工纳制的千层底,每一层都用雪白的包边镶滚,整齐均匀。鞋面上是几朵丝线刺绣着绿叶藤蔓缠绕着的娇艳斑斓的花朵….一去经年,记忆已经那么久远,已然渐渐忘却了那花样究竟是仿照着黄晶菊,还是小丽花抑或是玉簪、凌霄花的模样?也许就是刺绣者臆想中的花儿…..因着对这双小鞋无限的向往而迸发的想象,它在我的记忆里,越发美的令人无法直视….
然而它在我手中只片刻停留,就被妈妈还给了人家。虽然仅一面之缘,却长久的在我心中驻足。然而它从来就不属于我,从来也不。我没能够美美的把它穿在小巧的脚上,蹦蹦哒哒到处炫耀。三十多年过去,我常会想起它,想起被很多的渴望折磨着的寂寞而单调的童年。
隔壁的建梅长我一两岁,她的外婆是一个个子蛮高拾掇地干净利落的农村妇人,笑容慈祥。天气晴好的午后时光,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两个欢脱的小女孩在阳光下一起嬉闹玩耍,相互追逐,然后把目光停在我的两只小鞋上。
相对我的身高,我的手和脚格外的小,鞋是姐姐们穿旧的,类似懒汉鞋的那种一脚蹬,鞋口带两块松紧。虽然跟脚但是破旧,在我眼里绝无美感。
建梅的外婆把我叫进屋,“在乡下时候,我给建梅亲手做的见面礼,没想到她长的这么快,尺寸做小了,看你应该能穿….”边说边在箱柜里找出了一双精致小巧的蓝色小布鞋。
一试果然特别合适。我满心欢喜,赶紧穿着它跑回家,给妈妈看。妈妈愣了一下,还没等我反映过来,就让我赶紧脱下来,带着我上门还给了人家,刚才秀秀气气的一双美足,心花怒放没一会儿,又穿回了那双又肥又大,说灰不灰,说蓝不蓝的旧布鞋,我内心的委屈和沮丧无以言表,特别的不舍,特别的委屈。不明白为什么,但却一点不懂得反抗,从此把那一份喜欢和爱恋埋在心里,让那双精致小巧的蓝色绣花鞋的可爱形象,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
那时我也有五六岁了,早开始留心别的小姑娘的穿戴,一直惦记一种红色绒面袢带鞋,上面有类似豹纹的黑色不规则点点,鞋口连着鞋带都掐着黑色牙边,特别精神。可是那时候家中有两个姐姐,衣服鞋子都是人家穿剩了才轮到我,衣着合体的时候明媚鲜妍已不在,相当残旧了。
也许是天生仁厚,也许是被拒绝的太多了,从小就不会要这要那,那些曾经魂牵梦绕的粉色锯齿边纱蝴蝶结,花花绿绿的的糖果玻璃纸,五颜六色引的蜡笔,引人入胜的图画书,蓬蓬下摆的白纱裙….都是暗暗惦记着,心生向往,所有心动的,想得到的,盼望着的,就这么随着时光消磨着,隐忍着,直至忘却…….但是唯独这双蓝色的绣花鞋,却提醒着泪眼朦胧间,被亏欠,被漠视的童年。
渐渐地我也理解了母亲,无功不受禄,虽然只是一双童鞋,却囊中羞涩无以为报,不想欠人家的情。现在你生生地拒绝人家的小礼物,往往徒生距离显得生分,而那个时候,很自然的事。
长大了我一定要穿高跟鞋、搽口红,吃一切难以消化的东西…….也许是所有女孩子在青春叛逆期的抱负,我亦是。然而正是那么多的渴求被亏欠,那么多的向往不被应答,才让我知道延迟满足,不做欲望的奴隶,懂得隐忍和学会等待,
期待使目标的实现过程更有仪式感——人们很少会珍惜那些唾手可得的东西。
2015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