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归人

清秋时节,天气有些冷。和去年一样,或许更冷了吧。冷风穿过弄堂,呜呜地响。从阳台看向窗外,庞大的梧桐树上只剩下了稀稀疏疏的几片叶子,将落未落的,在风中摇摇晃晃。


文/舟介


有人曾经告诉过我,当天空变得越发空旷和悠远,那么秋天也就真正的来了。在我看来,天空一直都是这般,灰蒙蒙的一片,就连阳光也都是冷冰冰的像锋利的刀刃。只不过在这个季节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群灰黑的大雁“啊——啊——”的飞过,一会排成一个“人”字,一会排成一个“一”字,飞过千山万水,飞过斜阳草树,飞过寂静与浮华,最终抵达它们温暖的彼岸。

如果你在上帝的视觉看向大地,一定是大片大片的枯黄与衰败。

我走在路上,把衣领竖起来,头埋在衣领里,手也缩回袖子。冷风还是呼呼的灌进我的身体,像幽灵,吞噬着我的体温。我抚平额前被风吹乱的刘海,可又被一阵疾风吹乱,我固执地再一次抚平。

又乱了。

狼狈如我。

我不再管它,我的心里却被这凛冽的寒风吹起了阵阵酸涩。

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敬爱的班主任告诉我,我奶奶要死了。

不,不。我不相信。

你说昨天还因为我偷吃小萝卜干拿着扫把打我的奶奶今天就要死了?

你快回去吧,你奶奶怕是撑不住了。

不,不。这不是真的。

我啥都没收拾冲出了教室。这见鬼的天气,风雨欲来。

昔日热闹的街道也仿佛进入了休眠期,空荡荡的像一只打了镇静剂的蛇。

我奔跑着,像一只发怒的豹子。

我还没到家,远远就听到从我家传来的,嘈杂的,干巴巴的哭声。我妈的,我姑的,大妈们的,邻居家的⋯⋯都有。像一群压在一起突然放开的尖叫鸡。平时不闻不问,等人要死了你哭成这样给谁看呢?

我挥舞着手,想把那种声音赶走,你们都走开。我奶奶不会走的,她说她最爱我的,你们这群坏人!

我冲进门,我妈我爸迅速拉过我把我头迅速往下按,让我跪下来。我挣扎着起来,我不要,我要看一眼奶奶,我一定要看一眼,我的奶奶。

我最爱的奶奶。

奶奶?

奶奶躺在床塌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混浊的双眼看不出任何情绪,有清澈的泪水从眼角跌落,我不知道是对我的不舍,还是,对这一生,清苦的解脱。

我不知道。

奶奶,我来看你了,我是舟舟啊。

空洞的话语,苍白的感情,肆意的喘息。奶奶没有看我,只是对着某个空白,睁着她浑浊的双眼,像看着彼世的使者。奶奶说,去把灯开了照个路,我要走了。

我的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

像一把浮脆的枯叶,突然迎风散开成荒凉的模样。奶奶粗重的喘息,陡然止于仓促的灯光,像大提琴低沉的音符,截然而止。

又来了,那群干巴巴的哭声又来了。比之前更猛烈的席卷过来,那种浮夸的泪水竟然也持续升温成浓重的悲伤。

多像一个哀愁的讽刺。

何事秋风悲画扇

很久以后我总在想,秋天对于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从小学老师就跟我们说过,秋天是金黄色的季节,是收获的季节,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可是我的奶奶,就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金黄色的季节,死了。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跪在奶奶的灵前,像一瞬间枯老的植物,泪水滴穿了我对奶奶如歌如泣的想念。

下葬了下葬了。

我不记得是谁抬起了奶奶藏青色的棺木,是谁摇摇晃晃,站在最前头撒起了土黄色的纸钱,又是谁谁谁,声泪俱下的吹着喇叭唢呐,像一支动人的引魂歌。

干枯的树枝张牙舞爪像索命的无常,将天空里些许宁静生生割裂,不可饶恕。

下葬了下葬了。

我看着奶奶沉重的棺木缓缓的放进早已准备好的大坑里,看着湿重的黄土一点一点盖住棺木,盖住我日复一日牵着我走过田野,走过小桥流水,走过岁月无忧的奶奶。�

人的一生,好像就只能这样匆忙收场,披着笑声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然后又踩着一片哭声哭着离开。什么都没带来,却带了一身的遗憾走,像这清秋漫天的落叶,新生翠绿而来,却千疮百孔凋零,一切皆有定数,这便是命。�

就是我奶奶的命。

也将是我的命。

在世人眼中,不过是茫茫大地中再添一座新坟。

把纸烧了吧。

烧掉我措手不及的悲伤。

浅灰色的黄表静静燃烧,跳跃的火苗升腾起大片大片淡绿色的灰,零碎的纸屑漫天飞舞,烧红的碎片在离开火堆的那一刻,迅速冷却,如同一只只凌空而起的枯叶蝶,就这样仓促的溢满了我头顶,枯黄又岑寂的天空。

四周充斥着苦涩的烟味,像是我湿哒哒的想念,太薄太轻。

火苗依旧气势汹汹,烧干了我的泪水,我欲哭无泪了。

清秋时节,天气有些冷。和去年一样,或许更冷了吧。冷风穿过弄堂,呜呜地响。从阳台看向窗外,庞大的梧桐树上只剩下了稀稀疏疏的几片叶子,将落未落的,在风中摇摇晃晃。

从此秋天不再仅仅是一个季节。它是我牵着奶奶敏感不可触碰的神经,是眼泪流在心底结成的,最疼痛的伤疤。

秋风呼啸而过,我的沉重的想念,竟也随风飘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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