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一个擅长写作的人翻译不一定好,而一个擅长翻译的人写东西文笔一定不差。这并不是说翻译的难度比写作大。翻译是一个理解他人的想法,并用自己的语言将它表达出来的过程,而写作只需要表达自己的想法。写作可以想到什么写什么,而翻译往往要斟酌一个词的用法。
不过,真到了一个非常高的境界,这两者还是融会贯通的。
一本书的翻译质量是怎么看出来的?虽然译文书不会附上原文,但大多数人都能分辨语言流畅和晦涩的区别。最差的翻译会让人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是什么问题。其实这时候,只要把译文逐字翻译成它原来的语言,你会马上觉得句子通顺了。这说明译者没有考虑到中文和外语的语言习惯差异。
语感是个抽象概念,但它比语法更能反映一个人的语言水平。比如中文,为什么说“我生活在一个小城市”很通顺,说“他工作在某大学”就感觉很奇怪?这两句话都符合中文的语法,翻译成英文也是一样的句式。
前段时间看过知乎专栏上一篇谈标点对翻译风格影响的文章,感觉很有启发。英语和法语都依靠句子结构断句,一句话可以很长,但说话的时候会按照从句和各种连接词自然断句。而中文讲究一句话的连贯,补充说明一般独立成句,所以句子一般比较短。翻译新手的一个通病就是不会把长句拆成短句,所以译文读起来特别吃力。
这篇文章最后引用了查良镛的一段话,大意是:一种语言翻译成另一种语言,肯定要丢掉一些东西,而一个好翻译会用自己的才华去弥补这失去的部分。深以为然。
去年看了一些法语原文书和对应的译文,有不少意外收获。例如《情人》,杜拉斯的语言质朴苍凉,王道乾译本很好地传达了这种神韵。《情人》在中国能有这样的知名度,王道乾功不可没。而另一个版本把《情人》翻得只剩下情节,没有情感。如果我最先看到的是它,我很可能不会看完,更别说看完了还想看原文。
《约翰·克里斯朵夫》的原文选段是我读过的法语中最优美的,它融合了伟大的想象和如诗的语言。语言的美感从何而来?我猜测,因为负责语言听、说、读、写的是不同的脑区,所以如诗歌般富有节奏和韵律的语言可以激发更多的大脑活动,从而给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读普通的语言的时候,你只是在阅读;而读优美的语言时,你不光在阅读,还在不由自主地诵读,在聆听。有机会找个傅雷译本把书看完吧。
忽然觉得,通读一本外文书的最好办法是去看原文和好的译文。好的译文能让人更好地理解原文,而且原文一次看不懂,自然想多看几遍,除非你的外语水平好到看原文毫不费劲。
四六级考试的区别主要在词汇量,而翻译证书考试还会考虑文章类型。按照CATTI 翻译考试的标准,难度最低的是一般的描述性文章,难度高一些的会涉及科学、经济等方面的专业知识,难度最高的是文学翻译。这个标准和我的看法一致。原文中语言之外的东西越多,翻译的时候就越难处理。
科普翻译的难点主要在专业术语的准确翻译。例如心理学方面,把“subject”翻译成“受试者”不能说错,但准确的描述是“被试”。我看过的翻译得最好的科普类书籍是《裸猿》三部曲,译者何道宽是英语、传播学和人类学方面的专家。其实不一定要成为领域专家才能翻好科普书,大量阅读可以培养专业术语的语感。
而在我看来,目前科普翻译最大的问题是人才缺口太大,而门槛又太低。翻译专业的不一定能翻准确,相关专业的翻对了但是翻得不流畅,甚至英语不过关,句子结构理解错误导致翻译错误。这大概是专业划分精细化的弊病,进入一个交叉学科的人必然要从零开始学习另一个学科。
最近读了《华尔街日报是怎样讲故事的》,感觉翻译腔十足,还发现两三个错别字和两处排版错误。虽然书的内容不错,但看着就是痛苦。我一定是得了某种强迫症。
可能我对翻译质量的要求有点苛刻,但我还是希望图书翻译的质量能好一些,好译者的稿酬能多一些。在网络时代,书不再是人们获得信息的唯一途径,它的不可替代性在于文字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