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淬玉百年身, 一滴情泪碎昆仑。
天雷焚尽无情道, 方知劫数是故人。
——题《寒玉劫》
第一章:我修无情道,但情劫是仙尊
寒玉窟。
名字起得极好。踏入此间的刹那,刺骨的寒意便如亿万根冰针,穿透单薄的仙袍,狠狠扎进骨髓深处。空气凝滞得仿佛万载玄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喉管的锐痛,吸入肺腑的寒气,几乎要将血液冻结。光线吝啬得可怜,仅有数点不知从何处幽深处逸出的、惨淡的冷光,勉强勾勒出巨大洞窟狰狞的轮廓。脚下是终年不化的坚冰,光可鉴人,倒映着上方垂挂下、犬牙交错的冰棱,每一根都透着能将神魂都冻毙的极寒死寂。
易川盘膝坐在洞窟中央一块微微凸起的玄冰台上。他身着一袭最寻常的素白麻衣,在足以冻裂金铁的寒气中,显得单薄如纸。然而,那足以瞬间冰封寻常元婴修士的恐怖寒意,却似乎对他毫无作用。他闭着眼,面容沉静,如同冰层深处一块亘古不变的玉石,毫无波澜。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未曾凝结出一丝冰霜。他周身没有任何灵力运转的光华,也感觉不到一丝属于活人的生机起伏。他就那么坐着,仿佛已经如此坐了千万年,与这方寒玉窟彻底融为一体,成为它冰冷死寂的一部分。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日升月落,四季轮回,外界的喧嚣繁华,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扭曲的水晶,模糊不清,无法侵扰此地的绝对静默。
一百年。
对于凡人,是几代人的生灭轮回。对于修士,也足够沧海桑田。
易川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里没有百年闭关后的沧桑,也没有勘破境界的狂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与平静。古井无波。仿佛只是小憩了片刻。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在身前看似随意地划过。
嗡——!
一道细微却极其清晰的裂帛之声响起。空间在他指尖划过的地方,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缝隙边缘规则平滑,仿佛被最锋利的刀刃切开。一股比寒玉窟本身更加纯粹、更加本质的寒意从中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周遭的空气,发出细碎的冰晶凝结声。那是空间被纯粹的力量强行撕裂的痕迹。
无情剑意,小成。
易川看着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锐利气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百年枯寂,打磨道心,淬炼神魂,所求不过此物。极于情,方能极于剑?他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嘲意。世人皆道此乃无上剑道,却不知,真正的至高之境,在于绝情弃爱,心若磐石,不动不摇。唯有无情无欲,方能使剑意纯粹至斯,斩断因果,撕裂虚空。
他收回手,那道空间裂缝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瞬间消失不见。他站起身,动作舒缓自然,没有一丝百年枯坐后的僵硬。素白的麻衣垂落,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孤峭,如同插在万仞冰峰上的一柄孤剑。
该出去了。
念头方起,他一步踏出。脚下并非坚冰,而是虚无的空间涟漪。身影在原地微微模糊,下一刻,已出现在寒玉窟那沉重得如同山岳般的巨大石门之外。
门外,依旧是熟悉又陌生的悬剑峰顶。
天光倾泻而下,有些刺目。易川微微眯了眯眼,适应着百年未曾接触的明亮。然而,眼前所见,却让他那万年不变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
悬剑峰顶的景象,与他闭关前截然不同。
记忆中那座古朴大气、凝聚着历代剑主心血的宗主大殿,此刻竟只剩下断壁残垣。巨大的、狰狞的裂痕爬满了原本光滑如镜的黑曜石地面,一些地方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仿佛被天火狠狠犁过。几根巨大的殿柱歪斜地倒伏在地,断裂处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难以消散的灵力焦糊味和一种陈旧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荒草从碎裂的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在风中萧瑟地摇摆。
一派劫后余生的破败景象。
易川静静地站在废墟前,素白的衣袂在带着焦糊气息的山风中轻轻拂动。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
“易师兄?”
一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声音自身后响起。
易川没有回头,但神识已如最精密的罗网般无声铺开。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天青色内门弟子服饰的年轻男子正站在那里,脸上混杂着震惊、激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的修为,约在金丹中期。
“你是何人?”易川开口,声音如同玉磬相击,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在这破败的峰顶显得格外空寂。
那弟子被这声音一激,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躬身行礼,声音依旧带着激动:“弟子林秋水,见过易川师兄!恭迎师兄出关!”他抬起头,眼中满是崇敬,“师兄闭关百年,宗门上下,无一日不盼着师兄归来!”
“宗门?”易川的目光扫过眼前的废墟,语气平淡无波,“发生了何事?”
林秋水脸上瞬间涌起悲愤与黯然,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回师兄,是魔劫!八十年前,北域魔窟封印不知为何松动,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恐怖魔潮!魔尊‘血狱’亲率麾下十大魔君,突袭我悬剑峰!那一战……天崩地裂!”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前任宗主,还有三位太上长老,为了守护宗门根基,尽皆……尽皆道陨!宗门弟子更是死伤无数……”
易川静静地听着。八十年前……原来在他闭关二十年后,宗门便已遭此大劫。前任宗主,那个在他初入山门时曾指点过他剑术、性情豪迈的老者……也陨落了。他心中并无多少悲恸,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认知。生死无常,大道无情。这,本就是世间的铁律。
“如今宗主是谁?”他问道。
“是叶云师叔祖!”林秋水连忙回答,提到这个名字时,他的语气明显变得恭敬起来,“叶师叔祖临危受命,接任宗主之位,力挽狂澜,带领残存的弟子们浴血奋战,终于守住了悬剑峰最后的根基。这些年,也是叶师叔祖殚精竭虑,四处奔走,才勉强维系住我宗在仙门中的地位……”
叶云?
易川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他闭关前,宗门内一个颇为耀眼的后起之秀,天赋极高,修行速度极快,只是性情……似乎有些过于争强好胜。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悬剑峰之主。
“知道了。”易川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看那片废墟,转身欲走。
“师兄!”林秋水急忙上前一步,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足勇气道,“师兄刚出关,想必需要静修适应。宗门在悬剑峰后山新开辟了几处灵气尚可的洞府,可供师兄……”
“不必。”易川打断了他,脚步未停,“我回原处即可。”
林秋水愣了一下:“原处?师兄是说……您的‘听涛小筑’?可是那里……”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百年沧桑,连宗主大殿都成了废墟,一座小小的弟子居所,恐怕早已湮灭在岁月或战火之中了。
易川没有解释。身影在风中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听涛小筑。
名字带着几分闲适雅意。它坐落在悬剑峰后山一处僻静的山坳里,距离主峰稍远,曾经是易川作为真传弟子时的居所。一条清澈的山涧从崖壁上飞流而下,在下方形成一个小小的碧潭,终年水声潺潺。小筑依山傍水而建,几间简朴的竹屋,围着一方小小的院落。
易川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前。
出乎意料,竹篱围成的小院,竟比他记忆中更加整洁。篱笆是新修葺过的,青翠的竹子泛着生机。院中的青石板小径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几株不知名的野花在角落安静地绽放。那几间竹屋,虽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但门窗完好,屋顶的茅草也像是新近更换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
这里,竟未毁于魔劫?还被人精心打理着?
易川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他推开虚掩的竹篱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几乎在门响的同时,靠近山涧的那间竹屋门被推开了。
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她穿着悬剑峰内门女弟子常穿的月白色裙衫,样式简单,却掩不住身姿的窈窕。如墨的青丝仅用一根朴素的木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角。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挺翘的鼻尖,以及……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碧潭的眼眸。
她手中还拿着一块湿润的白布,似乎正在擦拭屋内的器物。看到院中突然出现的、一袭素白麻衣的男子,她明显怔住了,清澈的眸子里先是疑惑,随即猛地涌起巨大的惊愕,手中的布巾“啪嗒”一声掉落在脚边。
“你……你是……”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山涧清泉滑过玉石。
易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很陌生的一张脸。他闭关百年,宗门的弟子早已换过几茬,他不认识很正常。但这女子身上,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固地存在着。
“你是谁?”他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如同这山涧的泉水,不带温度。
女子被他清冽的目光看得微微一颤,仿佛被冰泉浸过。她迅速低下头,敛衽行了一个标准的弟子礼,声音恢复了平静,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弟子叶瑶,见过……见过易师叔祖。”她顿了一下,似乎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位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宗门前辈,“弟子……弟子奉命看守此地,每日洒扫,静候师叔祖出关。”
奉命?奉谁之命?
易川的目光扫过整洁的院落,新换的茅草屋顶,以及那女子身后敞开的、窗明几净的竹屋。百年时光,能坚持做这些琐事的“命令”,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谁的命令?”他问。
叶瑶的头垂得更低了些,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是……是宗主之命。”她补充道,“叶云宗主。”
叶云?易川心中那点微弱的熟悉感,似乎被这个名字轻轻触动了一下。叶云……叶瑶……都姓叶?是巧合,还是……
他没有再追问。对他而言,是谁的命令并不重要。这方小院能保存下来,省却他寻找新居所的麻烦,便是结果。至于原因,他并不关心。大道无情,何须深究这些俗世尘缘。
他不再看叶瑶,抬步走向主屋。那是他曾经的静室。
“师叔祖!”叶瑶却在他身后急急唤了一声。
易川脚步微顿,并未回头。
叶瑶似乎有些局促,双手在身前绞紧了衣角:“宗主有令,若师叔祖出关,请……请务必前往‘观云殿’一见。宗主有要事相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观云殿?那是宗主处理宗门事务的核心之地。叶云要见他?易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刚出关,道心澄澈,剑意初成,正是需要稳固境界、体悟天道之时。那些所谓的宗门要务、权力倾轧,于他而言,不过是阻道的尘埃。
“知道了。”他依旧是那三个字,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应允还是拒绝。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开了主屋的竹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床,一蒲团,一几,一矮架。与他离开时几乎别无二致,只是所有物件都洁净如新,显然被身后这个叫叶瑶的女子日日精心擦拭过。
他没有关门,径直走到蒲团前,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盘膝坐下,阖上了双目。
门外,阳光明媚,山涧的水声潺潺依旧。叶瑶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敞开的竹门内,那个素白孤绝的身影。他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冰玉,瞬间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与声,只剩下亘古的沉寂。
她弯腰,默默地捡起掉落的布巾,悄然退回了自己的小屋,轻轻合上了门。院落里,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那亘古不变的、清冷的流水声。
易川的心神沉入一片虚无的冰原。
百年闭关,锤炼的不仅是剑意,更是心志。这片心湖凝结的冰原,便是他无情道基的外显。冰原广袤无垠,纯净剔透,映照着天道运行的冰冷轨迹,纤尘不染,亦无悲无喜。每一丝杂念,每一缕情感的波动,在此地都如同投入冰面的石子,会引发难以预料的涟漪,甚至可能撼动道基。
他需要稳固这份纯粹。
然而,今日这片冰原似乎并不如往日那般绝对平静。一丝极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在冰原的深处悄然扩散开来。那涟漪并非源于自身道心的不稳,而是……来自外界。
一幅画面突兀地浮现在冰原之上,清晰得如同烙印: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而冰冷的手,撑着一把陈旧的油纸伞。
伞下,是一只蜷缩在冰冷青石板上、瑟瑟发抖的小东西。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幼猫,雨水早已将它柔顺的毛发彻底打湿,紧紧贴在瘦小的身躯上,显得格外可怜。它似乎冻得失去了力气,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碧色的猫瞳半阖着,倒映着头顶那片遮住了冷雨的、突兀出现的伞面。
撑伞的手,是他自己的手。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却在冰原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痕迹。那道痕迹带着一种陌生的、微弱的暖意,与他这方绝对冰冷的道境格格不入。
易川的心神微微一顿。
百年前的记忆碎片?
那时他刚拜入悬剑峰不久,尚未开始真正修炼无情道。一次下山历练,归途遇雨,于坊市陋巷角落,见一濒死幼猫。或许是一念之动,或许是别的什么早已遗忘的理由,他将自己的伞留给了那湿透的小生命,自己则顶着冷雨御剑归山。
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早已被漫长的修道岁月冲刷得模糊不清,如同恒河沙数中的一粒。为何会在今日,在他道心最为澄澈稳固的时刻,如此清晰地浮现出来?
是因为那个叫叶瑶的女子?
那丝莫名的熟悉感……难道……
易川强行斩断了这缕思绪。过去种种,皆为虚妄。那只猫是生是死,与他何干?那个叶瑶又是何人,与他何干?这丝涟漪,不过是出关时沾染的些许外界尘埃,只需以更纯粹的剑意涤荡,便可重归寂灭。
他凝神,识海中那道无形无质、却足以撕裂空间的锋锐剑意无声流转,如同最冰冷的寒流,一遍遍冲刷过心湖冰原。那道细微的涟漪痕迹,在那绝对的无情剑意之下,渐渐被抹平、消融,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冰原恢复了亘古的平静与剔透。
他彻底沉入其中,与外界隔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数个时辰。
笃、笃、笃。
极其轻微、带着迟疑的敲门声,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再次打破了静室内的绝对沉寂。
易川缓缓睁开了眼。那双眸子里,方才因记忆碎片而泛起的一丝极淡波动已彻底平息,只剩下万年寒潭般的深邃与平静。他并未起身,也未回应。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片刻,但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稍微清晰了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坚持。
易川微微蹙眉。他神念微动,那扇紧闭的竹门便无声地向内滑开。
门外站着叶瑶。
她依旧穿着那身月白的弟子服,只是此刻手中捧着一个通体翠绿、雕工古朴的玉盒。玉盒不大,却隐隐散发着一股精纯温和的草木灵气,显然材质非凡。
她站在门口,阳光勾勒着她单薄的身影,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恭敬、忐忑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坚决。看到易川平静无波的目光扫来,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微微垂首,将手中的玉盒捧高了些。
“易师叔祖。”她的声音清越,努力维持着平稳,“弟子奉宗主之命,特来为前辈送上‘九转凝神丹’。”她顿了顿,似乎有些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宗主言道,前辈闭关百年,初涉红尘,恐有灵元浮动、心绪不稳之忧。此丹乃宗主耗费心血、亲往‘药王谷’求取的上古灵丹,有定魂安神、巩固道基之神效。宗主特嘱弟子,务必请前辈服用。”
九转凝神丹?
易川的目光落在那个翠绿的玉盒上。以他的见识,自然知道此丹的珍贵。传说中能稳固神魂、涤荡心魔的顶级丹药,炼制之法几近失传,药王谷也未必能轻易拿出。叶云……竟舍得将此物给他?
这份“心意”,未免过于沉重。
“放下吧。”易川的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是接受还是拒绝。
叶瑶依言上前几步,将玉盒轻轻放在易川身前的矮几上。玉盒触碰到冰冷的木几,发出轻微的“嗒”声。放下玉盒后,她并未立刻退开,反而抬起了头,清澈的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看向易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担忧?
“师叔祖,”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宗主……很关心您。得知您出关,宗主即刻命人寻来此丹。宗主还说……”
“说。”易川依旧闭着眼,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淡漠。
叶瑶似乎被他的冷漠噎了一下,贝齿轻轻咬了咬下唇,才继续道:“宗主还说,无情大道,步步荆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望师叔祖……慎之再慎。”
慎之再慎?
易川心中泛起一丝极其淡薄的冷意。叶云这是在……告诫他?还是暗示什么?他修的是无情道,道心便是他唯一的凭依。何须他人置喙?尤其是一个心思似乎并不那么纯粹的宗主。
“替我谢过宗主好意。”他淡淡道,语气疏离得如同对待陌生人,“若无他事,退下吧。”
叶瑶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易川那张毫无表情、仿佛冰雕石刻般的侧脸,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那清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屏障,将她隔绝在外。她眼中掠过一丝黯然,最终只是再次深深行了一礼。
“是。弟子告退。”
她转过身,脚步轻而缓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带上了竹门。
室内重归寂静。只有那翠绿的玉盒静静躺在矮几上,散发着柔和却格格不入的灵光。
易川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玉盒上。他并未打开。神念如丝,无声无息地探入玉盒之内。
盒中,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色泽深紫、表面隐有九道天然云纹流转的丹药静静躺着。药香内敛,却蕴含着磅礴精纯的魂力。确实是真正的九转凝神丹,并无任何异样。
叶云此举,究竟是何意?示好?拉拢?还是……试探?
易川的指尖在冰凉的矮几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他不需要此丹。他的道心,不需要外物来稳固。这枚丹药,连同叶云那份过于刻意的“关心”,都如同尘埃。
他拂袖一挥。
那珍贵的玉盒连同里面的九转凝神丹,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起,稳稳地飞出了敞开的窗户,无声无息地落入窗外那清澈见底的碧潭之中。水花微漾,翠绿的玉盒很快沉入潭底,与那些光滑的鹅卵石作伴。
窗外,叶瑶并未走远,正站在山涧边,似在出神地看着潺潺流水。玉盒落水的细微声响惊动了她。她愕然转头,恰好看到那抹翠绿消失在碧波深处。
她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清澈的眸子里瞬间涌起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受伤。她猛地抬头,看向静室敞开的窗户。
易川依旧盘坐在蒲团上,身影在窗框内显得孤绝而遥远。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刚才丢弃的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叶瑶的脸色微微发白,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她默默地收回目光,转身快步离开了山涧边,月白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青翠的竹林小径深处,带着一丝仓惶和落寞。
易川重新阖上了双目。
心湖冰原之上,一片澄澈。方才那因玉盒丹药和叶瑶眼神而泛起的、比发丝更细的涟漪,早已被绝对的无情剑意彻底抹平。
外物不萦于怀,人情不入于心。
此,方为大道。
第二章:冰心涟漪
听涛小筑的日子,如同山涧的流水,表面平静无波。
易川将叶瑶连同那枚被丢弃的九转凝神丹彻底抛诸脑后。他深居简出,整日枯坐于静室蒲团之上,运转无情剑意,涤荡心湖,试图将出关后沾染的、那几丝微不足道的尘埃彻底炼化。冰原依旧,剔透晶莹,映照着天道运行的冰冷轨迹。
然而,他渐渐发觉一丝异样。
那冰原并非绝对静止。总有一缕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暖意,如同水底的暗流,无声地渗透、萦绕。它并非源于自身,更像是……一种微弱却持续不断的外界侵染。源头,似乎就在隔壁那间竹屋。
叶瑶的存在感,开始变得无法忽视。
她依旧每日洒扫庭院,擦拭屋舍,动作轻巧,尽量不发出声响。她会按时将简单的灵食放在静室门口,然后悄然退去。她会在山涧边浣洗衣物,清越的捣衣声混着潺潺水声,竟奇异地不显聒噪。她偶尔会在院中那株老银杏树下静坐,看着掌心的枯叶发呆,那专注而带着淡淡哀伤的侧影,在易川强大的神识感知下,纤毫毕现。
易川尝试以更精纯的剑意隔绝。但越是隔绝,那缕暖意反而如同被挤压的水银,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执着地试图渗透进来。心湖冰原的边缘,竟开始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软化迹象。
这一日,悬剑峰钟鸣九响,声震群山。
宗门大比,十年一度,乃是选拔精英、提振士气的重要盛事。尤其魔劫之后,宗门急需新鲜血液和振奋人心的力量。
叶瑶早早便离开了听涛小筑,带着几分期待与紧张。易川对此漠不关心。大道唯一,外界的喧嚣与他无关。
直至日暮西沉。
山涧的水声依旧,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闷。易川的神识习惯性地扫过小院,却不见叶瑶归来的身影。这异常,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古井无波的心境中激起了一圈微澜。
他并非关心,只是……这打破了他习惯的“平静”。
神念如水银泻地,无声蔓延,很快覆盖了大比所在的“演武坪”。
演武坪上人声鼎沸,但气氛却有些诡异。人群中央,叶瑶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月白的弟子服上沾着尘土和几处焦黑的灼痕。她倔强地站着,手中紧握着一柄光芒黯淡、剑身甚至出现细微裂痕的普通法剑。她的对手,一个身着华贵锦袍、神情倨傲的年轻男弟子,正得意洋洋地收回一柄赤红如火的飞剑,剑身上符文流转,散发出强大的火系灵力波动。
“哼,叶瑶师妹,承让了!”锦袍弟子语带轻蔑,“早就说过,你这点微末修为,靠着不知哪里来的关系混进内门,也配与我等争锋?若非看在宗主面上,方才那招‘离火燎原’,足以废你丹田!”
“夏明师兄,你……你欺人太甚!”叶瑶声音带着颤抖,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比试切磋,点到为止,你为何动用‘焚天剑’这等灵器?还故意……”
“故意什么?”夏明冷笑,故意提高声音,“技不如人便想污蔑?我夏明行事光明磊落,岂容你信口雌黄!你这身修为,怕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得来的吧?不然,一个三灵根资质的废物,凭什么能……”
“够了!”一声清冷的断喝响起。清律殿殿主宁依然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面罩寒霜。她冷冷扫了一眼夏明:“胜负已分,口出恶言,触犯门规。罚你思过崖面壁三日!”
夏明似乎对宁依然颇为忌惮,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反驳,只是狠狠瞪了叶瑶一眼,收起焚天剑,悻悻退下。那柄焚天剑,易川一眼便认出,其上残留的气息,与当日在观云殿中夏轩所发的赤红指风同源!此子,竟是夏轩的嫡系后辈!
人群议论纷纷散去,带着各种异样的目光扫过孤立无援的叶瑶。宁依然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只是淡淡道:“回去疗伤。”便转身离去。
叶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紧咬着下唇,强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滑落下来。她默默捡起地上那柄几乎报废的法剑,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后山方向走去。背影单薄而萧索。
这一幕,清晰地映在易川的心湖冰原之上。
那滴泪,那倔强隐忍的神情,那被强大灵器刻意针对的狼狈……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凿击在冰原看似坚不可摧的表面。
咔嚓!
一声唯有易川自己能听见的、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在心湖深处响起!
冰原之上,一道比上次窥见枯叶落泪时更加明显的裂痕,骤然出现!
易川猛地睁开眼,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名为“愠怒”的情绪!这情绪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几乎瞬间冲垮了他运转的无情剑意!
他霍然起身!
不是为了叶瑶的委屈,而是为了那柄焚天剑!
为了那毫不掩饰的、来自夏轩阵营的恶意挑衅!
更为了……那道被强行撕裂的道心裂痕!
这怒意,指向夏轩,指向那名为夏明的弟子,更指向这试图玷污他绝对冰原的……外物!
他一步踏出静室,身影融入渐浓的暮色,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听涛小筑。目标,直指夏轩一脉在悬剑峰的核心驻地——天枢阁侧峰,离火坪。
第三章:离火焚心
离火坪,地如其名,终年被浓郁的火属性灵气笼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此处是夏轩一脉弟子修炼火系功法的绝佳场所,亦是夏轩的私邸所在。一座以赤红晶石构筑的殿宇矗立坪中,在夜色下如同燃烧的巨兽。
易川的身影出现在离火坪边缘,素白麻衣在灼热的气流中纹丝不动。他并未隐匿气息,那如同万载寒冰般孤绝清冷的气质,瞬间与这片火域格格不入,也立刻惊动了守卫弟子。
“何人擅闯离火坪!”数名身着赤红服饰的弟子厉喝上前,手中法器亮起火光。
易川看也未看他们,目光穿透殿宇,直接锁定其中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夏轩。
“夏轩。”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殿宇的防护禁制,如同冰泉注入滚油,在整个离火坪炸响!“出来。”
殿内正在训诫孙儿夏明、脸上犹带得色的夏轩,闻声脸色骤变!这声音……是易川!他怎么会来此?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爷爷……”夏明也听出了声音,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夏轩强作镇定,眼中厉色一闪:“慌什么!这里是离火坪!”他整理了一下紫金道袍,昂首阔步走出殿宇。身后,数位气息深厚的客卿长老和核心弟子也紧随而出,警惕地看着坪中那道孤绝的身影。
“易川长老?”夏轩脸上堆起一个虚假的笑容,眼中却毫无温度,“深夜驾临我离火坪,不知有何指教?若是为了宗门事务,明日观云殿……”
“他。”易川抬手,指向夏明,动作简单直接,打断了夏轩的话。
夏明被那冰冷的目光一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到夏轩身后。
“明儿?”夏轩脸色一沉,“不知明儿何处得罪了易长老?小辈间的切磋,有所损伤在所难免,易长老身为前辈,何必小题大做,亲自来兴师问罪?莫非是听信了某些居心叵测之人的挑唆?”他意有所指,目光瞟向悬剑峰主峰方向。
“焚天剑。”易川吐出三个字,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以大欺小,蓄意伤同门,坏规矩。”他每说一个词,离火坪上的温度仿佛就降低一分。
夏轩心中咯噔一下,没想到易川竟是为那叶瑶出头!他强辩道:“切磋之中,法器无眼!明儿修为尚浅,一时未能完全掌控灵器威力,也是情有可原!何况宁殿主已做出惩处……”
“不够。”易川再次打断他。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指尖并未凝聚任何光华,但一股足以撕裂灵魂、冻结万物的恐怖剑意却骤然爆发!
嗡——!
整个离火坪的空间仿佛凝固了!翻腾的火属性灵气被瞬间压制、冻结!赤红的殿宇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薄薄的白霜!所有弟子和客卿长老都感觉神魂如被冰针穿刺,呼吸困难,脸上露出骇然之色!
夏轩首当其冲,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寒意笼罩全身!他惊怒交加,怒吼一声:“易川!你敢!”周身紫金光芒暴涨,一面燃烧着熊熊烈焰、刻满符文的赤红古鉴瞬间祭出,挡在身前!这是他性命交修的防御灵宝——离火玄鉴!
然而,易川的剑指只是虚空一点!
嗤啦!
一道无形无质、却凝聚到极致的无情剑意,无视了空间距离,无视了离火玄鉴喷涌出的滔天烈焰,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瞬间穿透了古鉴的防御光罩,精准无比地刺向夏轩身后的夏明!
“不——!”夏轩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却已不及!
噗!
夏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并未被斩成两半,但右臂肩胛处,一个前后通透的血洞骤然出现!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更可怕的是,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剑意顺着伤口疯狂涌入他体内,瞬间冻结了他的经脉,粉碎了他的丹田气海!他一身修为,在这一指之下,彻底化为乌有!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瘫软在地,昏死过去。
“明儿!”夏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吼,扑到夏明身边,看着孙儿惨状,双眼瞬间赤红!他猛地抬头,怨毒无比地盯住易川:“易川!你竟敢废我孙儿修为!此仇不共戴天!我天枢阁与你势不两立!”
易川缓缓收回手指,指尖萦绕的寒意缓缓散去。他看也未看地上昏死的夏明和状若疯狂的夏轩,仿佛只是随手碾死了一只聒噪的蝼蚁。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满脸恐惧的夏轩党羽,最后落在夏轩那张因极度愤怒和仇恨而扭曲的脸上。
“规矩。”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如同最后的宣判。
“再有下次,”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令在场所有人灵魂冻结的杀意,“断的,就是道基。”
说完,他转身,素白的身影在离火坪灼热与冰寒交织的诡异气氛中,如同闲庭信步般悠然离去。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离火坪,夏轩悲愤欲绝的咆哮,以及……悬剑峰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
消息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悬剑峰。
易川长老为维护宗门规矩(或者说,为那个叫叶瑶的普通内门弟子),悍然闯入离火坪,一指废掉天枢阁阁主夏轩嫡孙夏明修为!行事之果决,手段之酷烈,实力之恐怖,彻底震撼了整个宗门!
一时间,宗门上下暗流汹涌。敬畏者有之,恐惧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易川的“无情”之名,更添上了一层令人胆寒的煞气。
听涛小筑内,易川重新盘膝坐下。心湖冰原上,那道因愠怒而生的裂痕依旧清晰。他试图以剑意修复,却发现那裂痕边缘,竟顽固地缠绕着一缕……来自叶瑶的、带着担忧与后怕的微弱气息。
他强行抹去那缕气息,冰原裂痕暂时弥合。但一种更深的不安,如同潭底的暗涌,悄然滋生。这一次出手,看似维护了某种“秩序”,实则彻底卷入了宗门的漩涡。而漩涡的中心,似乎正是那个他试图无视的……叶瑶。
第四章:葬剑谷的月光
离火坪事件,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余波久久未平。
夏轩一脉虽因易川展现出的恐怖实力而暂时蛰伏,但那刻骨的仇恨如同毒蛇,在暗处伺机而动。叶云的态度也变得微妙起来。他并未就此事直接问责易川,反而在一次长老会议上,以“稳定宗门”为由,提出由易川带队,前往宗门禁地之一“葬剑谷”,取回一件当年魔劫时遗落其中的重要阵器——“定坤仪”。此物关乎悬剑峰护山大阵的核心稳定,不容有失。
“葬剑谷凶险异常,谷内残留着无数古战场遗落的凶戾剑气与怨魂,更有天然形成的空间裂隙,元婴修士入内亦九死一生。”叶云看向易川,语气凝重,“易师兄修为通玄,剑意无双,由你带队,再挑选几位精干弟子随行,最为稳妥。此乃宗门存续之要务,望师兄莫再推辞。”
话语看似恳切,却将宗门大义压了下来。殿内,夏轩虽未言语,但眼中闪过的阴冷算计却未逃过易川的感知。宁依然则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保持了沉默。
易川目光扫过叶云。他知道,这是一个阳谋。葬剑谷的凶险是实,取回定坤仪的重要性也是实。叶云在试探,试探他对宗门的态度,也在将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夏轩更可能在谷中设下杀局。
他本可再次拒绝。大道唯一,何必涉险?
然而,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掠过殿外侍立弟子中那个月白色的身影时,心湖冰原那道裂痕的位置,竟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
叶瑶……竟也在叶云点名的“精干弟子”之列!
拒绝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化为一个冰冷的字:“可。”
叶云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欣慰”之色:“如此甚好!三日后出发!”
三日后,葬剑谷外。
阴风怒号,天地失色。巨大的峡谷如同大地狰狞的伤口,两侧是陡峭如刀削的黑色崖壁,寸草不生。谷内弥漫着灰黑色的雾气,雾气中隐约可见扭曲的残破兵刃插在嶙峋怪石之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凄厉的风声如同无数亡魂的哭嚎,不断冲击着人的神魂。
易川为首,身后跟着包括叶瑶在内的五名金丹期弟子。除了叶瑶,其余四人皆是叶云或夏轩一派的精英,看向易川的目光带着敬畏与疏离,看向叶瑶时则隐含异样。叶瑶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紧跟在易川身后。
“谷内剑气混乱,空间不稳,跟紧,勿离我三丈。”易川的声音在呼啸的阴风中依旧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周身散发出一层无形的剑意力场,将靠近的凶戾剑气和怨魂低语强行排开。
一行人小心翼翼深入谷中。四周景象越发诡异,破碎的法器残骸堆积如山,石壁上布满了深不见底的剑痕,空气中残留着强大的灵力风暴痕迹。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不时有细小的黑色裂隙一闪而逝,散发着吞噬一切的气息。
依靠易川强大的神识和剑意护持,一行人虽有惊,却无大险,逐渐接近谷底一处巨大的、由无数断裂巨剑堆积而成的“剑冢”。据记载,定坤仪便失落在此处。
就在众人即将靠近剑冢中心时,异变陡生!
轰隆——!
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剑冢内无数断剑发出刺耳的嗡鸣,狂暴的剑气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冲天而起!同时,数道事先被巧妙隐藏、此刻被剧烈震动彻底激活的阴毒禁制猛然爆发!
一道道漆黑如墨、带着强烈腐蚀与神魂攻击的诡异锁链,从四面八方的断剑堆中激射而出!目标并非易川,而是他身后的四名精英弟子!
“啊——!”惨叫声瞬间响起!两名弟子猝不及防,被锁链洞穿身体,护体灵光如同纸糊般破碎,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干瘪!神魂更是被锁链上附着的怨魂疯狂撕扯!
另外两名弟子惊骇欲绝,拼命抵挡,却被更多的锁链缠住,岌岌可危!
“陷阱!”一名弟子绝望嘶吼。
易川眼神一寒!好狠毒的算计!利用葬剑谷天然凶险,叠加人为布置的阴损禁制,目标正是这些“精英弟子”!一旦他们尽数陨落在此,无论是否易川所为,他都难辞其咎,必将成为宗门公敌!叶云和夏轩便可名正言顺地联手将他除去!
他并指如剑,无情剑意瞬间爆发,斩向最近的锁链!剑意所过,锁链纷纷断裂!但禁制显然被精心设计,锁链生生不息,断裂处黑雾涌动,瞬间再生!更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的空间波动,在剑冢中心酝酿!
“易长老!小心空间裂隙!”叶瑶焦急的声音响起。
易川猛地抬头,只见剑冢中心上方,一道数丈宽的、不稳定的漆黑空间裂隙正在急速扩大!恐怖的吸力从中传来,拉扯着周围的一切!那裂隙深处,透出令人心悸的虚空乱流气息!
“走!”易川当机立断,剑意力场猛然扩张,强行裹住那两名还在苦苦支撑的弟子,就要将他们送出禁制范围!
然而,就在他全力施为,心神稍分的刹那——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颜色近乎透明、无声无息隐藏在漫天黑色锁链中的致命剑气,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骤然射向易川的后心!这剑气,阴狠、刁钻、时机把握妙到毫巅,赫然是化神后期的手段!目标,直指他心脉要害!正是夏轩暗中布下的、真正的绝杀一击!
易川瞬间感知到致命的危机!但他正全力操控剑意力场护住两名弟子,对抗空间吸力,旧力刚去,新力未生,身形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躲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
“不——!”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响起!
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爆发出远超自身金丹修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撞向那道透明的致命剑气!是叶瑶!
她用尽了所有力气,甚至燃烧了部分精血!她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易川与那道剑气之间!
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在狂暴的剑气呼啸声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
那道足以重创甚至击杀化神后期修士的阴毒剑气,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叶瑶仓促撑起的、薄弱的护体灵光,狠狠贯入了她的左胸!鲜血瞬间染红了她月白色的衣襟,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易川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叶瑶如同断线风筝般坠落的身影,是她胸前那刺目的鲜红,是她看向自己时,那双清澈眼眸中瞬间黯淡下去、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满足的光芒……
心湖冰原,在这一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轰隆隆隆——!
那道被反复压制、弥合的裂痕,连同整个冰原,在叶瑶飞身挡剑、血染衣襟的画面冲击下,如同被亿万钧巨锤狠狠砸中!蛛网般的裂痕瞬间遍布整个冰原!象征着绝对无情的坚冰,开始以无可挽回的速度崩塌、碎裂!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深处道基的崩裂,瞬间淹没了易川!
“叶瑶——!”
一声不似人声、充满了暴戾、痛苦与难以置信的嘶吼,第一次从易川口中爆发出来!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空间裂隙,什么定坤仪,什么宗门弟子!周身剑意如同失控的洪流,轰然爆发!
轰——!
狂暴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无情剑意横扫而出!瞬间将周围所有的黑色锁链、阴毒禁制、甚至那两名被救下的弟子都狠狠掀飞出去!那道偷袭的透明剑气也被狂暴的剑意余波撕碎!
他一步踏出,空间在他脚下扭曲,瞬间出现在叶瑶坠落的身前,伸出颤抖的手,接住了那具温软却迅速冰冷的身体。
叶瑶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鲜血不断从嘴角和胸前的伤口涌出。她艰难地睁开眼,看着易川那张第一次因她而剧烈波动、写满了惊怒与……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的脸,竟然努力地扯出一个极淡、极虚弱的笑容。
“师……师叔祖……您……没事……就好……”她的声音细若游丝,眼神开始涣散。
易川紧紧抱着她,感受着生命的流逝,感受着心湖冰原的彻底崩溃,感受着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道基反噬之力!他体内的灵力如同脱缰野马,在破碎的道基中疯狂冲突,濒临失控的边缘!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向那道正在扩大的空间裂隙!那裂隙深处,除了虚空乱流,他更清晰地感知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与偷袭剑气同源的气息——夏轩!他就在附近操控!
“夏轩!!!”易川的怒吼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裹挟着滔天的杀意和无边戾气,震得整个葬剑谷都在颤抖!他抱着叶瑶,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道空间裂隙冲去!他要将那个阴险小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易川!冷静!”宁依然焦急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她被狂暴的剑意和混乱的空间波动阻挡在外。
就在易川即将冲入裂隙的刹那,怀中的叶瑶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她胸前的伤口处,那属于夏轩的阴毒剑气正在疯狂破坏她的生机,但与此同时,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清冷孤高的月华之力,如同被生死危机彻底激发,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与她平日里温和的气息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古老、尊贵而又非人的妖异感!
嗡!
一层朦胧的、如同月光凝结的纱衣虚影,瞬间笼罩在叶瑶身上,暂时压制了那肆虐的剑气,但也彻底暴露了这股力量的本质!
易川前冲的身形猛地顿住!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怀中少女。那层月光纱衣下,叶瑶苍白的面容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她的发梢隐隐透出银白的光泽,眉心似乎有一点极其淡的月痕一闪而逝……一股与百年前那只白猫同源、却强大精纯了无数倍的月华妖气,清晰地弥漫开来!
葬剑谷的阴风似乎都为之一滞。
易川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叶瑶,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困惑、以及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的茫然。所有的愤怒、杀意,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冲击得支离破碎!
“你……”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是妖?”
第五章:无情天劫,有情归处
观云殿,高踞悬剑峰之巅,俯瞰云海翻涌。
与山后听涛小筑的幽静截然不同,此地是悬剑峰如今权力的象征,殿宇恢弘,廊柱皆由温润的白玉雕琢而成,灵气氤氲。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庄重与灵气之下,易川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气息,如同弓弦被无声地拉满。
殿内并非只有叶云一人。
当易川那素白孤绝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而来。那目光,有审视,有好奇,有隐含的敌意,更有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蔑。
叶云高踞主位,身着玄色宗主袍服,其上以金线绣着悬剑峰独有的云纹古剑图样。百年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曾经飞扬的眉眼沉淀为一种深沉的威严,只是那威严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审视。他看向易川的目光,复杂难明,有故旧重逢的慨叹,有身为宗主的考量,更深处,仿佛还缠绕着一缕难以化解的执念。
“易师兄,百年未见,风采更胜往昔。”叶云的声音浑厚,打破了殿内短暂的沉寂,脸上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宗主威仪的笑容。
易川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众人。
叶云左侧下首,坐着一位身着紫金道袍的中年修士。此人面皮白净,三缕长须,看似仙风道骨,但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光芒。他便是天枢阁阁主夏轩,掌管宗门资源、戒律,权势仅在宗主之下。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在易川身上来回扫视,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弧度。
右侧下首,则是一位身着月白宫装、气质清冷的女子。她面容姣好,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正是执掌宗门内外事务、掌管所有女弟子的清律殿殿主,宁依然。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易川一眼,便移开目光,仿佛眼前只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眼神疏离淡漠。
还有几位气息深厚的长老分坐两旁,或闭目养神,或若有所思。
“易师兄,请坐。”叶云指向左侧空着的一个位置,那是仅次于主位和夏轩的位置。
易川却并未走向那个位置。他直接在靠近殿门的一张普通客椅上坐下,姿态随意,仿佛只是路过歇脚。这个举动让夏轩捋须的手指微微一顿,宁依然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必麻烦。”易川的声音清冷依旧,如同殿外穿堂而过的风,“宗主召见,所为何事?”
叶云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阴霾。他轻咳一声,道:“易师兄闭关百年,剑道精进,实乃我悬剑峰之幸。如今魔劫虽暂退,余波未平,北域魔窟封印时有不稳之兆,仙门各派亦是暗流涌动。值此多事之秋,宗门正是用人之际。师兄修为通玄,不知……”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易川,“可愿出任‘镇魔长老’一职?统领宗门护山大阵,监察魔窟异动,位同副宗主。此乃宗门砥柱,非师兄这般修为与威望者不可胜任。”
镇魔长老?位同副宗主?
殿内响起几道细微的抽气声。几位长老交换着眼神,显然叶云的这个提议事先并未与他们完全通气。夏轩的眼中精光更盛,捋须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嘴角那抹弧度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易川沉默着。
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叶云的眼神带着期待,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宗主的压力。
“不。”易川终于开口,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丝毫犹豫或斟酌,如同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什么?”叶云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声音沉了下去。
夏轩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宁依然的视线再次落在易川身上,那层冰霜似乎更厚了些。
“易师兄,”叶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愠怒,“宗门正值艰难,师兄身为悬剑峰弟子,更是宗门昔日翘楚,难道不该为宗门分忧,共渡难关?这百年闭关,莫非只修得一身绝情绝性的神通,却忘了宗门栽培之恩、师长护道之情?”话语如刀,字字诛心,直指易川所修的无情大道。
“大道唯一。”易川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叶云变得锐利的视线,“宗门事务,非我之道。护山大阵,自有阵枢运转。魔窟封印,当由掌印长老负责。”他的话语简洁到近乎冷漠,清晰地划清界限。他的道,是斩断尘缘,是心无旁骛,是追求那至高无上的、纯粹无垢的天道。宗门权柄、俗世责任,皆是阻碍。
“好一个大道唯一!”夏轩猛地一拍扶手,站起身来,白净的脸上泛起一层怒气的红晕,狭长的眼睛里射出厉光,“易川!宗主礼贤下士,以副宗主之位相邀,你竟如此不识抬举,视宗门法度为无物!莫非你以为,修为高深便可藐视一切,连宗主之令也敢不从?你修的究竟是无情道,还是唯我独尊的狂悖之道?!”他身上的紫金道袍无风自动,一股属于化神后期的强大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轰然向易川压去,殿内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
几位长老脸色微变,宁依然也蹙紧了眉头,但无人出声阻止。
那威压临身,如同狂暴的怒潮冲击着礁石。易川身上的素白麻衣纹丝不动,甚至连衣角都未曾拂起一丝。他依旧端坐,仿佛那足以让元婴修士窒息的威压只是拂面清风。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夏轩!”叶云低喝一声,蕴含着警告。他并未完全阻止夏轩的威压,显然也想借此试探易川的深浅与态度。
易川的目光,终于从虚无中收回,落在了暴怒的夏轩身上。那目光依旧平静,却如同最幽深的寒潭,倒映着夏轩因愤怒而略显扭曲的面容。没有言语,没有动作,但一股更冰冷、更纯粹、更令人心悸的“意”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灵力的压迫,而是源自道心、源自神魂的无情剑意!
嗤——
仿佛有无形的利刃划过。
夏轩释放出的、那狂暴如山的威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消融、瓦解!甚至连他周身鼓荡的紫金道袍,也猛地一滞,偃旗息鼓。夏轩脸上的怒红瞬间褪去,化为一片惊愕的苍白,他闷哼一声,身形竟不由自主地微微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骇然与难以置信——对方甚至没有动用灵力!仅仅是一道意念?
殿内死寂。
几位长老的呼吸都屏住了。宁依然眼中冰霜碎裂,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叶云的瞳孔骤然收缩,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易川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他不再看夏轩,目光转向主位上的叶云,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道不同。”
说完这三个字,他转身,素白的背影在殿门透入的天光中显得孤绝而挺拔,径直向外走去。步履从容,仿佛只是离开一个无关紧要的茶会。
“易川!”叶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你当真要如此绝情?连宗门存续也不顾了吗?别忘了,你终究是悬剑峰的人!你的根在这里!”
易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已至殿门。
“根?”一个清冷如冰珠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是宁依然。她看着易川决绝的背影,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易川耳中:“易长老的道心,果然坚如磐石。只是不知,百年前那个雨天,那把油纸伞,还有那只瑟瑟发抖的白猫……是否也如尘埃般,被你的‘大道唯一’彻底抹去了?”
易川的脚步,第一次,顿住了。
不是威压,不是质问,而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如同最细微的冰针,精准地刺入了他心湖冰原那看似完美无瑕的表层。
百年前那个雨天……
湿漉漉的青石板……
蜷缩颤抖的白色小团……
他留下的那把旧伞……
宁依然怎么会知道?叶瑶告诉她的?还是……叶云?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他澄澈的道心中激起了一圈涟漪。这涟漪虽微,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仿佛触动了某个被绝对冰封的角落。
他没有回头,只是那停顿的刹那,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无比突兀。
叶云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看向宁依然的目光带着一丝厉色。夏轩惊魂未定,此刻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阴冷。
易川的身影只停顿了一瞬,便重新迈步,彻底消失在殿门外明亮的光线中。但那瞬间的停顿,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炸响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叶云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夏轩眼中的惊骇未退又添上了更深的忌惮,宁依然则缓缓端起手边的灵茶,垂眸抿了一口,冰霜般的面容下,无人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听涛小筑的院落,依旧笼罩在午后慵懒的宁静里。山涧的水声潺潺,竹叶沙沙。
易川的身影出现在院中。他并未立刻回静室,而是负手立于那小小的碧潭边。潭水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和他孤峭的身影。潭底,那枚被他丢弃的翠绿玉盒隐约可见。
宁依然的话,如同魔咒,在他心湖冰原上萦绕不去。
那只白猫……叶瑶……
他试图运转无情剑意,将那丝涟漪彻底斩灭。冰冷的剑意如同寒流冲刷识海,心湖冰原依旧剔透。那只白猫的记忆碎片被强行压制下去,但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却如同潭底的水草,悄然滋生,缠绕不去。
为何会烦躁?因为宁依然的挑衅?因为叶云和夏轩的逼迫?不,这些都不足以撼动他分毫。
是因为……那个名字被提起时,心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异样?是因为叶瑶那双清澈眼眸里,偶尔流露出的、仿佛穿透时光的熟悉感?
他闭上眼,神念如无形的网,悄然覆盖了整个听涛小筑,极其隐秘地探向叶瑶居住的那间竹屋。
屋内,叶瑶并未像往常一样擦拭器物或打坐修炼。
她独自坐在窗边的小竹凳上,背对着窗户。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棂,在她月白的衣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没有声音,但易川那强大的神念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悲伤气息。她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手心。
易川的神念微微凝聚,穿透那层薄薄的衣衫阻隔。
她的掌心,摊开着一片小小的、已经干枯发黄的银杏叶。叶片边缘微微卷曲,脉络清晰。这只是一片普通的落叶,在悬剑峰后山随处可见。
然而,叶瑶却用纤细的手指,极其珍视地、一遍又一遍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片枯叶。仿佛那不是一片落叶,而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她的指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眷恋?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她低垂的眼睫下滑落,“啪嗒”一声,轻轻砸在她掌心的枯叶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滴泪,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瞬间灼穿了易川神念的屏障,狠狠砸在他心湖冰原的深处!
轰——!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悸动猛地攫住了他!
心湖冰原,那万载不化的、象征着绝对无情的坚冰,在那滴无声之泪的冲击下,竟发出了一声唯有他自己能听见的、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一道细微的裂痕,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那完美无瑕的冰面之上!
易川猛地睁开双眼,素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震惊的波澜!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那颗被他锤炼得如同万年寒玉般的心脏,此刻竟传来一阵陌生的、尖锐的刺痛!
无情道基……松动了?
只因为窥见了她一滴无声的泪?只因为一片毫无灵气的枯叶?
这怎么可能?!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试图再次运转剑意修补那道裂痕。然而,这一次,那绝对冰冷的剑意触及那道细微的裂痕时,非但未能将其弥合,反而像是激起了某种更强烈的反噬!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裂痕中逆冲而上,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易川口中喷出,溅落在碧潭清澈的水面上,如同绽开了一朵妖异的红花。那鲜血竟带着一丝淡淡的、奇异的金色光泽。
潭水被染红,又迅速被流动的山涧水稀释。
易川踉跄了一步,扶住旁边的青竹篱笆才稳住身形。他低头看着水中自己苍白的面容,以及嘴角残留的那抹刺目鲜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骇。
道基反噬!
无情道心,竟因窥见他人一滴泪而遭受反噬?这简直颠覆了他对无情大道的所有认知!
就在这时,一股凌厉到极致的杀意,毫无征兆地自身后竹林深处爆发!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那杀意并非针对易川,而是精准无比地锁定了竹屋窗边、毫无防备的叶瑶!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赤红色指风,裹挟着焚灭一切的狂暴火意,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瞬间已至叶瑶后心!速度快到匪夷所思,显然蓄谋已久,意在必杀!
出手之人修为极高,赫然是化神后期!而且,易川瞬间便感知到,这气息……是夏轩!他竟然不顾身份,不顾后果,在悬剑峰内,在易川眼皮底下,悍然对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下此毒手!是为了报复观云殿中的难堪?还是……为了彻底斩断某种他察觉到的、令叶云也感到不安的联系?
叶瑶正沉浸在那片枯叶带来的悲伤回忆中,对身后袭来的致命杀机毫无所觉!那炽烈的指风带起的热浪,已将她背后的几缕青丝烤得微微卷曲!
千钧一发!
易川的身体,在他大脑做出任何明确指令之前,已经动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思考的本能!一种源自灵魂深处、被那滴泪和那道裂痕彻底点燃的、不顾一切的冲动!
“嗡——!”
一声清越到足以撕裂神魂的剑鸣响彻山坳!
易川的身影在原地骤然消失!并非遁法,而是纯粹的、快到极致的移动!空间在他身后留下一道扭曲的残影!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锋锐与冰冷的剑意,后发先至!
没有剑光,没有剑气,只有纯粹的“意”!那意,凝练到了极致,无形无质,却比世间任何神兵都要锋利!它凭空出现在那道赤红指风的前方,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无声无息地、毫无迟滞地——
斩!
嗤啦!
那足以洞穿山岳、焚灭金丹的赤红指风,如同脆弱的琉璃撞上了无形的神锋,被那道纯粹的无情剑意从中一剖为二!狂暴的火灵力瞬间失控,向两旁炸开,化作漫天流火,将旁边的几丛青竹瞬间点燃,发出噼啪爆响。
流火四溅,映照着易川瞬间出现在叶瑶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的挺拔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素白麻衣,嘴角的血迹未干,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里最冷的星辰,死死盯向竹林深处。
叶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一个如山般挡在自己面前的、带着血腥气息却无比坚实的背影。那背影隔绝了所有危险,也隔绝了漫天流火的光与热。她手中的枯叶悄然滑落在地。
竹林深处,传来一声惊怒交加的闷哼。夏轩的身影在竹影间一闪而逝,显然没料到易川重伤之下竟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如此精准的一剑,更没料到他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出手护住叶瑶!他不敢停留,瞬间遁走,只留下几片被剑气余波斩断的竹叶,缓缓飘落。
流火很快被山涧的水汽扑灭,只留下几缕青烟和焦黑的痕迹。
小院重归寂静,只有叶瑶急促的喘息声和易川压抑的咳嗽声。
易川缓缓转过身。
四目相对。
叶瑶眼中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和茫然,如同受惊的小鹿。但在看清易川苍白脸色和嘴角血迹的刹那,那些情绪瞬间被巨大的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所取代。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他嘴角的血迹,却又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顿住,手指微微颤抖着缩回。
“师……师叔祖……您……您受伤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清澈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比刚才独自垂泪时更加汹涌,却是因为眼前的他。
易川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眸子,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他苍白的面容,也倒映着他自己眼中那尚未完全平息的、因道基反噬和强行出手而产生的剧烈波澜。
心湖冰原上,那道被夏轩偷袭强行压制下去的裂痕,在叶瑶这饱含担忧与心疼的泪眼注视下,如同被投入滚烫岩浆的冰层,猛地爆发出更剧烈的碎裂声!
咔!咔!咔!
更多的裂痕以那道最初的缝隙为中心,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开来!那道纯粹的无情剑意试图镇压,却被裂痕中涌出的、一股陌生却无比灼热的力量死死抵住!那力量……似乎源于他刚刚喷出的那口带着金丝的鲜血,更源于眼前这双为他流泪的眼睛!
“呃啊——!”
比刚才强烈十倍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易川闷哼一声,再也压制不住,身体剧烈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师叔祖!”叶瑶惊呼一声,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规矩,本能地扑上前,用自己单薄的身体用力搀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麻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因剧痛而传来的细微颤抖。
易川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温软而带着淡淡清香的触感透过衣衫传来。少女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那毫无保留的支撑和发自内心的担忧,如同最汹涌的洪流,狠狠冲击着他濒临破碎的道基!
心湖冰原,彻底崩碎!
轰隆隆——!
识海之中,仿佛有万载冰山轰然坍塌!无数巨大的、尖锐的寒冰碎片在无形的风暴中疯狂搅动、撞击!象征着无情道基的冰原,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速度崩溃、瓦解!
一股强大到令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毁灭气息,瞬间自九天之上锁定了他!那是……天道感应到他道基崩毁、即将彻底失控而降临的——天劫!
易川猛地抬头,望向听涛小筑上方的天空。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碧霄,此刻已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厚重如铅的墨色劫云彻底覆盖!云层低垂翻滚,无数道粗大如龙的紫色电蛇在其中疯狂穿梭、咆哮!一股令天地万物都为之战栗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天幕,轰然压下!
悬剑峰顶,观云殿内。
正闭目调息、试图压下观云殿中挫败与怒火的叶云,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一步踏出殿外,望向听涛小筑方向那片骤然汇聚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恐怖劫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惧!
“天劫?!是……易川?!他的道……崩了?!”叶云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情道基崩毁意味着什么!那几乎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竹林深处,刚刚遁走的夏轩也停下了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看着那笼罩整个山坳的灭世之景,脸上幸灾乐祸的阴冷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怎么可能?!他……他竟敢……”
清律殿内,宁依然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她冲到窗前,看着那片劫云,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喃喃道:“终究……还是逃不过么……情劫……”
劫云之下,听涛小筑。
恐怖的威压让叶瑶几乎窒息,她的小脸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她搀扶着易川的手臂,却用尽了全身力气,死死地、不肯松开分毫!
“师叔祖……天……天劫?”她仰头看着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恐惧,却不是为了自己。
易川感受着体内道基崩碎带来的撕裂般剧痛,感受着那毁天灭地的天劫威压,感受着身边少女因恐惧而颤抖却依旧固执支撑着他的力量……他的眼中,那万载的寒冰终于彻底消融,露出了其下从未有过的复杂光芒——有面对道基崩毁的凝重,有直面天劫的决绝,更有……一丝奇异的、破开迷雾般的明悟。
他强行站直身体,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叶瑶搀扶的手。
“退开。”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叶瑶被他推开几步,泪水涟涟地看着他孤身立于劫云之下的背影,那背影在灭世的威压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顶天立地。
“可是……”
“走!”易川厉喝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猛地转身,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的星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不再是万年寒潭般的冰冷,而是蕴含着太多叶瑶此刻无法读懂的情绪——有决绝,有托付,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温柔?
“活下去。”他用尽力气,吐出三个字。
话音未落,九天之上,酝酿已久的灭世之威轰然爆发!
轰咔——!!!
一道粗大得难以想象、几乎将整个天穹都撕裂开来的深紫色劫雷,如同咆哮的灭世巨龙,带着审判与毁灭一切的煌煌天威,撕裂厚重的铅云,朝着下方孤身而立的易川,狠狠劈落!
那雷光之炽烈,瞬间将整个听涛小筑映照得一片惨白!狂暴的雷威未至,地面已寸寸龟裂,竹屋茅顶瞬间化为飞灰!山涧的水流被恐怖的威压直接压得倒流!
易川仰天长啸!啸声中再无半分清冷,只有无尽的桀骜与不屈!
他体内那崩碎的冰原碎片,在那灭世天雷的刺激下,非但没有彻底湮灭,反而被一股从心湖最深处、从那道最初裂痕中涌现的、难以言喻的力量强行聚拢、点燃!
那不是无情的寒冰之力!
那是一种……以情为薪,以心为炉,在道基崩毁的绝境中涅槃重生的、更加炽烈、更加纯粹、更加包容万物的力量!
他并指如剑,朝着那撕裂天穹的灭世劫雷,悍然点出!
指尖,不再是撕裂空间的冰冷剑意。
而是一道凝练到极致、却带着一种奇异生机的……光!
那光,初时微弱,却在点出的瞬间,迎风暴涨,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无法用颜色形容的磅礴剑柱!剑柱之中,仿佛有无尽星河流转,有万物生灭轮回,有冰冷的寂灭,更有……一丝温暖的情愫在流转!
以情入道,逆斩天劫!
轰隆隆隆——!!!
剑柱与劫雷,在听涛小筑上空轰然对撞!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
无法形容的巨响与光芒吞噬了一切!整个悬剑峰都在剧烈颤抖!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灭世海啸般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所过之处,山石化为齑粉,古木连根拔起!
叶瑶被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远远推开,重重摔落在远处的竹林边缘。她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一片吞噬了所有光线与声音的、毁灭性的白炽光芒!
光芒持续了不知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当刺目的光芒终于开始消散,震耳欲聋的轰鸣也渐渐平息,只剩下能量湮灭后的低沉嗡鸣。
叶瑶不顾一切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被彻底夷为平地、只剩下一个巨大焦黑深坑的原听涛小筑所在。
深坑中心,一个身影依旧保持着指天而立的姿势。
是易川。
他身上的素白麻衣早已化为飞灰,露出精壮却布满焦黑裂痕的上身,那些裂痕如同破碎后又强行粘合的瓷器,触目惊心,深可见骨。他周身缭绕着尚未散尽的、细碎跳跃的紫色电蛇,每一次跳跃都带来剧烈的抽搐。
但他还站着!
他硬生生抗住了第一道、也是最恐怖的一道灭世劫雷!
然而,代价是惨重的。他周身气息混乱到了极点,时而狂暴如即将喷发的火山,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那强行凝聚的、蕴含着奇异生机的剑柱已然消失,体内新生的力量在劫雷的轰击下变得支离破碎,与残存的无情道力疯狂冲突,如同无数把利刃在切割他的经脉与神魂。
“噗!”又是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金色鲜血喷出。
他身体剧烈一晃,再也支撑不住,单膝重重跪倒在焦黑滚烫的地面上,只能用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
天空中的劫云并未散去,反而更加疯狂地翻涌起来!第一道劫雷被硬撼,似乎彻底激怒了天道!更加恐怖的能量在其中凝聚,无数道更加粗大的紫色电蛇在云层中穿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第二道、第三道……甚至更可怕的劫雷,随时可能落下!
以他此刻油尽灯枯、道基混乱的状态,绝无可能再接下任何一道!
易川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望向那灭世般的劫云,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的弧度。那弧度里,有苦涩,有释然,更有一种……了悟后的平静。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无情道,绝情弃爱,斩断尘缘。
可若无情,心若死灰,那手中的剑,斩断的又是什么?
是因果?还是……活着的意义?
叶瑶那滴泪,那片枯叶,那不顾生死的搀扶……如同最锋利的剑,斩开的不是他的道基,而是蒙蔽他万载的、名为“无情”的樊笼。
原来,真正的至高之境,并非绝情。
而是……知情。
“师叔祖!”叶瑶凄厉的哭喊声从深坑边缘传来。她不顾那残留的恐怖高温和肆虐的能量乱流,连滚爬爬地冲下深坑,扑到易川身边,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想要将他扶起。“走!我带你走!”她语无伦次,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滴落在易川焦黑的手臂上。
那泪水,滚烫。
易川艰难地转过头,看着身边哭成泪人、不顾一切想要保护他的少女。她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只有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恐惧和……心疼。为了他。
“走……开……”易川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败的风箱。他想推开她,却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我不走!”叶瑶死死抱住他的手臂,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望向那即将再次降下毁灭的劫云,眼中第一次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和决绝。“要死一起死!”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绝望之际——
一道清冷如冰泉、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穿透层层空间的利剑,骤然响彻这片被劫云笼罩的天地!
“以吾之名,唤尔真灵!”
“叶瑶!醒来!”
是宁依然!
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深坑边缘,一袭月白宫装纤尘不染,在狂暴的劫云威压下却显得异常挺拔。她双手结着一个极其古老玄奥的印诀,指尖流淌着纯净而强大的月华之力。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场,死死锁定在叶瑶身上,眼神复杂无比,有痛惜,有决断,更有一丝……仿佛尘封万载的哀伤?
随着她这声蕴含着奇异韵律的断喝,以及那月华印诀的完成——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渺而古老的气息,猛地从叶瑶体内爆发出来!
叶瑶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那双盈满泪水的、属于人类的清澈眼眸,在刹那间,瞳孔骤然收缩、变化!如同两颗最纯净的绿宝石,在泪光中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芒!一股强大、精纯、却与人类修士截然不同的妖气,如同沉睡万古的凶兽苏醒,不受控制地从她娇小的身躯中冲天而起!
那妖气,清冷、孤高,带着亘古的月华气息,赫然是——妖界王族,月灵天妖!
叶云的身影也出现在深坑边缘,他看着叶瑶身上爆发出的、那标志性的月灵妖气,脸上瞬间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恍然,以及……一丝深埋的痛苦!
“月灵……果然……是她……”他喃喃自语,身体竟微微颤抖起来。
而单膝跪地的易川,在感受到这股妖气的瞬间,猛地转头看向叶瑶!看着她那双骤然变化的、如同绿宝石般冰冷的妖瞳,感受着她体内那汹涌澎湃的、与记忆中那只白猫气息同源的月华之力……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百年前的雨天……
那把油纸伞……
那只瑟瑟发抖的、拥有罕见月华灵韵的白猫……
叶瑶眼中那莫名的熟悉感……
她珍视的那片枯叶(那是当年他练剑时,那只白猫最喜欢趴着的银杏树下的叶子)……
宁依然的知晓和此刻的唤醒……
原来如此!
原来是她!
那只被他无意间救下的、拥有月灵天妖血脉的幼猫!她化形了!她一直在这里!守着他的听涛小筑,守了百年!
叶瑶(或者说,苏醒的月灵天妖意识)似乎也被自己体内爆发的力量惊呆了。她茫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散发着淡淡月华光芒的双手,又看向身边重伤垂死、眼中却带着震惊与了悟的易川。
“易……川……”一个更加空灵、更加冰冷、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声音,从她口中发出,带着一丝生涩,却又无比清晰。那不再是“师叔祖”的称呼。
就在这身份揭晓、情仇交错、而九天之上第二道更加恐怖的灭世劫雷即将劈落的电光火石之间——
易川的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洞悉一切的澄澈与决绝!
他体内那因道基崩毁、新旧力量冲突而混乱不堪、濒临彻底爆发的狂暴能量,在这生死关头,在叶瑶(月灵)身份揭晓带来的巨大冲击下,竟被一股更加强大的意志强行统御!
那不是无情的意志。
那是……明悟了“情”之真意后,以情为引,以心御道,包容万物的意志!
“大道……非无情……”易川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洪钟大吕,响彻在叶瑶(月灵)的心间,也响彻在他自己的识海,“太上……忘情……非忘……乃容!”
最后一个字落下!
他不再抵抗体内那冲突混乱的力量,反而放开了所有的压制!以那新生的、包容的意志为引,主动引导着那破碎的无情道力、那新生的有情之力、甚至那侵入体内尚未散尽的狂暴劫雷之力……所有狂暴冲突的能量,如同百川归海,朝着他强行凝聚的指尖疯狂汇聚!
他的指尖,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不再是纯粹的无情剑意,也不是方才对抗第一道劫雷时的生机剑柱。
它混沌、它包容、它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的原初之力!
它非黑非白,非生非死,非情非无情!
它是……混沌!
以情为引,融汇万力,化生混沌!
“开!”
易川用尽最后一丝神魂之力,朝着那即将劈落的第二道灭世劫雷,朝着那翻滚咆哮的厚重劫云,更朝着那冥冥之中降下天罚的无情天道,悍然点出!
指尖那一点混沌微光,骤然膨胀!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没有刺破苍穹的光芒。
只有一片无声的、深邃到极致的“虚无”,以易川的指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那片虚无,如同最温柔的潮汐,无声无息地漫过劈落的劫雷。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紫色雷龙,如同被投入无垠的宇宙深渊,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
虚无继续蔓延,漫过那厚重如铅、翻滚咆哮的劫云。那蕴含着天道怒火的灭世之云,如同阳光下的薄雾,被那深邃的“无”轻柔地拂过,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铅云散尽,碧空如洗。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悬剑峰上,洒落在那个巨大的焦黑深坑中,洒落在深坑中心那两个身影之上。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一场噩梦。
深坑中心。
易川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指尖点出的姿势。但他周身那狂暴混乱的气息,连同那些狰狞的焦黑裂痕,都随着劫云的消散而彻底平复、隐去。他的身体不再颤抖,皮肤下流淌着一种温润如玉、却又深邃如渊的光泽。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被最清澈的泉水洗过,平静、通透,再无半分迷惘与冰冷,只剩下一种阅尽沧桑、包容万物的平和。
他缓缓收回手指,指尖那点混沌微光悄然隐没。
在他身旁,叶瑶(或者说,月灵的意识已然退去,重新掌控身体的叶瑶)呆呆地跪坐着,仰头看着那湛蓝如洗的天空,又低头看看自己恢复如常的双手,再看向身边气质已然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易川。那双重新恢复清澈的、属于人类的眼眸里,充满了巨大的茫然、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
“易……师叔祖?”她试探着,小声地唤道,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哭腔。
易川缓缓转过头,看向她。
那目光,不再冰冷,不再疏离。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带着一丝暖意,静静地流淌过她满是泪痕的小脸。
他没有回答她的称呼,只是伸出那只刚刚点散天劫、此刻却稳定而干净的手,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去了她脸颊上残留的一颗泪珠。
动作生涩,却带着一种笨拙的、前所未有的温柔。
“叶瑶。”他开口,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温润平和,如同山涧流过的清泉,“雨停了。”
叶瑶浑身剧震!
雨停了……
百年前那个雨天,那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白猫,在冰冷的绝望中,听到头顶那个清冷少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三个字!
“雨停了。”
所有的记忆,百年的守护,生死边缘的恐惧与决绝,在这一声呼唤和这三个字中,轰然决堤!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温暖瞬间淹没了她!
“呜……”她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易川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仿佛要将百年的孤寂、百年的思念、刚才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彻底宣泄出来。
易川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抬起手,有些笨拙地、轻轻地,环住了怀中颤抖哭泣的少女。他仰起头,望向那劫后澄澈的碧空,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感受着心湖之中,那片彻底崩碎又涅槃重生的“道境”——那里不再是无垠的冰原,而是一片混沌初开、蕴藏着无限生机与可能的……新天地。
无情?有情?
天道?
或许,真正的道,从来不在九天之上。
而在,这相拥的方寸之间。
深坑边缘。
宁依然怔怔地看着下方相拥的两人,看着易川身上那截然不同的、深邃平和的气息,看着叶瑶身上那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以及那被混沌之力暂时封印的伤口。她冰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仿佛有极其悠远的、无人能懂的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易川,身影如同融入月光般,悄然淡去,消失在这片劫后之地。
叶云的身影也出现在坑边,他看着下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于易川竟能引动并化解如此恐怖的天劫,更震惊于他道境的彻底蜕变。看着叶瑶安然无恙地伏在易川怀中哭泣,他眼中掠过一丝深埋的痛苦与释然交织的光芒。他沉默地站了片刻,没有打扰,最终也默默转身,身影带着几分萧索,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至于夏轩?那道阴毒剑气被易川点散天劫的混沌之力彻底抹去痕迹,他本人更是早已在易川那声蕴含滔天杀意的怒吼和天劫降临的恐怖威压下,吓得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遁逃远去,不知所踪。离火坪的根基,经此一役,已名存实亡。
葬剑谷的风依旧带着呜咽,吹过断裂的剑刃,吹过焦黑的土地。
阳光静静洒落,尘埃落定。
尾声:听涛
数月后。
悬剑峰后山,听涛小筑旧址。
那巨大的焦黑深坑已被清理填平,山涧重新引回,清澈的水流再次潺潺流淌。只是原本的竹篱小院已不复存在,唯有一株半焦的老银杏树,顽强地从劫火余烬中抽出新绿,在风中舒展着枝叶。
树下,新置了一张简单的石桌,两个石凳。
易川依旧是一身素白麻衣,但气息已截然不同。沉静、温润,如同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古玉。他坐在石凳上,手中端着一杯清茶,目光落在石桌上。
石桌上,放着一枚通体翠绿、雕工古朴的玉盒。正是那枚被他丢弃于碧潭的九转凝神丹。玉盒旁,还有一片小小的、边缘焦卷却依旧脉络清晰的银杏枯叶。
脚步声轻响。
叶瑶走了过来。她换了一身崭新的月白衣裙,气色好了许多,胸口的伤在易川以新生混沌之力的温养下已愈合大半,只余一道淡淡的粉色痕迹。她手中端着一碟刚蒸好的、散发着清香的灵米糕。
“师叔祖,尝尝?”她将碟子放在石桌上,声音轻快了些,但看向易川时,清澈的眸子里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羞怯。
易川抬眸看她,目光平和:“叫我易川。”
叶瑶的脸颊微微一红,抿了抿唇,没有应声,只是将碟子又往前推了推。
易川不再强求,拿起一块米糕,动作自然。他看向那片枯叶:“还留着?”
叶瑶的目光也落在枯叶上,眼神变得温柔而悠远:“嗯。这是……家。”她轻声说,指尖轻轻拂过叶片焦卷的边缘,“百年前,我灵智初开,又冷又怕,是这片叶子下,有那把伞的遮蔽,才让我活了下来。后来,我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着这棵树,等着……”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抬头看向易川,眼中水光潋滟。
易川沉默了片刻。他端起茶杯,看向那株劫后重生的银杏树,新绿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光。
“雨停了。”他再次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安宁。
叶瑶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仿佛融化了所有冰雪的笑容。
“嗯!”她用力点头,声音清脆,“雨停了!”
山风拂过,带着涧水的清凉和草木的芬芳,吹动两人的衣袂,也吹动那株老树的新叶,沙沙作响。
听涛依旧。
而故事,已翻开了全新的篇章。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