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河

图片发自简书App


文亮再回到家已是七年后的开春,川道里进城的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整硬化的,村子还是那样,虽然已是初春可天气尚未见转暖,巷子两边还堆着谁家院子里扫出来的雪,雪上面零星的参杂着鞭炮的碎屑,灰蒙蒙的天空下干枯的树在等待着阳光和雨露,当他爬上堡子前那条进村的上坡路时,他感觉自己还是当初离家时的少年,沟坎树木还是那样的熟悉和平常,这七年好像没有过,站在今天看昨天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好像都没发生过可又真切的过分。他提着简单的行李走上堡门前那一段小土坡,时间过去了,可这路还是原来的路,每一块裸露出来的石头都像是说着安慰浪子回归的话语,打谷场边上的酸梨树还在,风吹着它的树枝呜呜的响着,场里的草垛稀疏了不少,这跟他离家时的情景大相径庭。他绕过智良家的后院墙走上村子的主巷道,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尽管已多年不见可一旦再次踏上儿时生长过的土地,那模糊在心底的记忆便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他走到自家的院门口---那是他第一次离开家时翻修过的,青砖砌起的两道墙中间夹着松木的门板,曾经他觉得那是二月河村里最气派的门面,但现在,残缺的门神下一把锈迹斑斑的锁挂在同样锈迹斑斑的门环上。是的,回来了,他回来了。未出正月的村子还如儿时那般安静,远远近近的公鸡闲散的鸣叫着,可是他却听不见,他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怕遇到村里的人,还好这一路没有遇到人。

可他没有开门的钥匙。他打开随身带的包在里面翻腾了一阵,找出一枚别针掰直了打开锁---这是他的强项,推开厚重的木门,吱呀声像是划破了空气也刺中了他的心脏,他强忍着打转的泪水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院子里裹着整个冬天的雪,雪上大约还有一层灰尘,野猫踩过的印记模糊了,正房的门紧闭着,门上只剩下一半的夏天的旧薄门帘随风晃动着,阳台塌了一角,东院的一间土坯房歪歪斜斜的不甚规则,好像手指头轻轻一捅它就会倒下去,墙上漏过雨的痕迹深一道浅一道像学作画的孩子画过的一般,房顶上的枯草也不知道长了多久竟有背篓那么大。他扔下手上的包反身关上了大门径直向后院走去,小小的后院门轻掩着,他伸手一推门便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走了太久木头都朽了,墙外的大椿树好像还是那么高,院里的苹果树和梨树还是那样的排列着,树上挂着几颗腐烂风干的果子,狗窝已经塌成了一堆瓦砾,如今还被残雪覆盖着,牛圈只剩下半边,尽管如此他还是在这样破败的小院子里找到了那把修剪果树用的三角铁梯子,他扛起梯子踩着将要被风干的雪顺墙走到后墙根下,翻过后墙跳下去绕到前院门外,还是用那把锈了的锁锁上门,回到后院外的大椿树下攀爬上去跳进院子,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回来了。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这话一出口智良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总是这样不会说话,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到文亮的碗里,摸着上衣的口袋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上,将烟盒推到文亮那边。

“我早戒烟了......我想回老家......”

智良抬眼看着一直扒拉着饭碗的文亮,那碗里已经没有饭了,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掐掉手上的烟,又夹起一筷子菜放到文亮碗里,“那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我妈去你屋里把火烧上,天还这么冷的房子没火可不成,还是你去了先住我们家......”

“别告诉他们......”智良还在说着话,文亮忽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需要一点路费......”这是从智良今天接到他以来他第一次抬起头,那是怎样的一张脸?那种第一次在这个城市里见到他时他脸上稚嫩里的狂妄已经一扫而光,宽阔的脸庞瘦削了不少,新修剪过的寸头看起来刚劲有力,可是那两道浓眉下的眼睛里是什么呢?是自卑?后悔?羞愧?还是不甘?智良看不出来,这个坐的腰杆挺直双手规矩的放在桌子上的男人,这个在牢里待了六年之久的发小,这个再次与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的乡邻,他打心眼里为文亮高兴,他很想为他说一句祝贺恭喜之类的话,可现在,他摸了摸耸动的喉骨,伸出去想拿烟的手停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也成......是该回去看看了,这些年老家也是有许多变化呢,种地的人少了,都出来打工了,都以为外面的钱好挣的很......我拿了一千来块钱,给你一千你拿着用,不够你再给我说......”他拿出钱包,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一千块钱递到文亮眼前,文亮双手接过钱拉开拉链把钱塞进上衣的内兜里,拉上拉链,两手扶着面前的水杯低下头。智良盯着他还想嘱咐些什么,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问他吃饱了没有,文亮点点头,他于是站起身去结了帐,出门想去拦车,他看到文亮出了门并没有跟着他而是自顾自的朝另一边走去,他看着那个背影,快到中午了,街上的行人都是不相干的面孔,天还很冷,斜斜扑过来的一道阳光像是让寒冷真切有形了。

“你回去吧......”文亮突然转过身说,“你的钱我以后还给你”,没等智良回答他又大踏步的走了。

智良呆呆的看着慢慢消失在人群里的文亮,他真切的感觉到这个人从此自由了,他希望文亮能为自己的重获自由感到喜悦并好好的生活下去,可是......他转过身叹了一口气,他看到马路对面的那个女孩子也像他一样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终于消失在街的拐角,不,那不一样,她的眼睛里还有别的东西。

“刘智良......”他拿出手机假装准备打电话,就听到她喊他的名字。

“程晨......”他有些尴尬的笑着对她摇摇手,避开车流走了过去。

“刘文亮走了?”

“走了,我本来想着把他送上车的......”

“钱他收了?”

“收了,你的五百加我的五百,一共一千,他自己提出来的,回家是够了......”

“回家?他要回哪?回二月河老家?他现在回去?家里好几年没住过人了天又这么冷,现在回去......也是,该回去了”,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办法,回去一趟可能对他也好,你说我应不应该打个电话给我爸我妈让他们先把房子大概拾掇拾掇生个火啥的,那房子三四年没人住了,这一下回去咋住人呢,潮气太重了,我也是,事先没想到他会提出回家的......”

“我觉得还是别告诉他们了,唉,总归是心里的梗,我不就是怕他自卑今天才没见他的么......这天咋还这么冷,我要戴口罩了.......”他们边说着边上了一辆公交车。

“哎......这儿还有座,真是太不容易了,站了半天我得坐一会,嫂子知道你来看刘文亮么?”她坐下来哈气搓着手问智良。

“肯定知道啊,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只不过这次我想他出来可能一时半会没地方去,想让他去我那里住几天的,真是没想到他要回去的,现在回去,有什么呀?”

“他离开家太久了,回去吧......也好,回去吧......”程晨拿出手机翻看着。

车开了,熟悉的广播和熟悉的拥挤着的陌生的人群,车窗外的阳光斜射过来照在程晨的脸上,这让智良觉得无比温暖,可当他顺着光线望过去的时候又感觉太过刺眼,路上的车流永远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棱角分明的高楼簇拥着向后奔去。智良到这城市已经十多年了,可他依旧觉得陌生,他不喜欢灰白色天空里的那一轮灰白色的太阳,他不喜欢外表尖锐锋利的水泥森林,他讨厌邻里之间的冷漠像讨厌经常糟糕的天气一样,他讨厌半夜还能听到马达的轰鸣,他也有自己的营生,有着别人眼中看似不错的生活,他总是觉得压抑却又在每天清晨按时的开店营业,生活好像没有眷顾他但也没有过分刁难他,可他不安的,是什么呢?

“念完研究生还念么?”他低头问闭着眼睛晒太阳的程晨。

“不念了,再有一年毕业,念够了......”

他,文亮还有程晨,他们是一个村子里走出来的,他们同龄,也同样在五里外的地方读了小学和初中,只不过后来程晨考上了高中去了六十里外的镇子,而他和文亮都没有考上,他过完自己最后一个暑假就跟着舅舅家的邻居到这个城市来打工了,文亮在他爸妈的威逼利诱下违背了自己再也不上学的誓言去了另一个学校复读,听文亮说那个学校管的很严,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几户每天都会挨很多次老师的打,而像文亮那样不爱学习又捣蛋不服管教的当然是每天都少不了一顿棍棒,他说那些老师真的是会往死里打,有时候一个老师在体罚他的学生时还会请来别的老师帮他打,他不怕挨打,但受不了被侮辱,所以在复读还不到两个月的时候他就逃跑了。他说他为那次逃跑做了很多准备,因为学校离家远他是寄宿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也不怎么喜欢他的亲戚家的,尽管他们不喜欢他但依然很严厉的管着他,随时用电话向他爸妈报告着他的一举一动,为此,文亮说那时候他真是恨透了那家人。他其实是有想过要好好学习考上高中的,来复读不全是因为他爸妈的鞭打与好话,因为,他看着智良的眼睛说他喜欢程晨,十七岁的他也许并没有为以后考虑多少,他只是觉得考上了高中就能像从前那样每天见到她了,文亮喜欢程晨,这是智良早就知道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应该也跟自己一样吧,智良想。有一天上课,是班主任的地理课,班主任叫起了文亮,文亮以为要让他回答问题,可是没有,那个老师把他请到讲台上交给他一页纸让他读给全班同学听,文亮看到那张纸的时候脑袋像被一窝马蜂包围了,他没想到老师翻了他的书包并拿走了他写给程晨的信,他说他没有读,而是把信重新折好了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眯着小眼戴着眼镜的老师,他想一拳打掉他的眼镜,可是他没有,因为他决定要逃跑。文亮的举动显然也出乎老师的意料,他瞪着文亮说了句下课来我办公室就开始上课了。文亮也没有去办公室,他知道这个时候看管他的那家人都在地里忙活,于是他从学校的后墙翻出去,慢条斯理的偷走了人家的两百元钱和三只鸡,鸡卖给了河道里正在修桥的人,那是他之前就商量好的,他揣着不到三百块钱搭上拉水泥的车去了程晨上学的镇子,他想见她一面,还想把那封信交给她。

“你见到她了?”智良问。

“见到了......”文亮等着智良再问下去,可过了好一会都没有声音,他扭头看到智良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他的确看到了程晨,但只是看到了。那个镇子比他以前去过的都要大,有几栋楼怕是有十几层高了,宽宽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陌生的面孔,街边景观树上的叶子在深秋的夕阳下面放着金光,就连人说话的语气好像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他到的时候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找到了学校的位置,门口有人看着他进不去,于是他站在校门对面的马路边上,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希望能看到程晨,可是信呢?信要怎么给她?要不要交给看门的老大爷让他转交给她,可他连程晨在哪个班都不知道啊,他很焦急,十字路口那里最后一班进城的车不住的按着喇叭,天上的云变成了金色,太阳慢慢的往学校后面的山头上掉,他感到口渴的厉害,突然,在门洞后面的旗台前,他看到了程晨,是的,他看到了她,虽然她跟几个同学一起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想他是幸运的。她的头发剪短了,普通的校服丝毫不影响她的出众,他甚至看到了她直挺的鼻梁和长长的眼睫毛,他的心里在呼喊,他张了张嘴却又发不出声音,他忘了他已经一天没有喝水了。她好像往他这边瞥了一眼,然后挽着同学的手走进了教学楼里,应该是要上晚自习了,她走了,像是走进了夕阳前那一片斑斓的云彩里,他呆呆的望着,风吹过来,凉凉的,他像是从深深远远的记忆中惊醒过来,他听到了汽车喇叭刺耳的声音,太阳收起了它的最后一点光芒,云变成了深灰色,文亮摸了摸上衣的口袋,转身向十字路口奔去。

再见到文亮是在来城里第二年的冬至前后,工地上的活在半个月前就因为天气太冷停工了,他跟着师傅,就是他舅舅那个邻居,他跟着他又找到了干水暖工的活计,智良比在家的时候话更少了,他怕说话,觉得一开口就会错,好在他的师傅还算照顾他,他跟着他学会了砌砖打眼看线等等建筑活计,学会了怎么干活省力气,怎么偷懒还不被工头发现,当然,后来也少不了跟着他去城市边缘那一排低矮的民房里找女人。在这里见到文亮是智良没有想到的,那几天他们干活是在车站附近的老小区里,陈旧的管道已经老化太多了,他们负责排查修理,这就少不了要进别人家,城里也许有好人---就是把他们当人看的好人,但更多看到的是写满了嫌弃并生怕东西被偷走的脸,他倒也不奇怪,毕竟他刚从下水道里钻出来,这一天临近中午,他敲开了一家人的门,门口堆放着乱七八糟的垃圾,一看就是租出去的房子,来开门的人一头怪异的头发,他觉得看到了二月河村头窑洞里的那个疯女人,但仔细一看他错愕了,这个人的脸竟然有些熟悉,这个人他、竟然是刘文亮。他的头发很长还染着像是黄色,看起来像很久没有洗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脸上却很圆润,想必吃的还不错,应该是刚起来没多久,他在没认出智良前一脸的不屑与不耐烦。智良没再进去,他瞥见了文亮身后摆的高低床和一地的啤酒瓶子。晚上下工后他叫了文亮一起吃饭,快两年没见了,文亮还是那样健谈,只是他的嘴边多了好多脏话,这让智良很不习惯,看着他嘴角永存的浮夸和眼睛里不时的狂妄,智良仿佛知道了文亮在干什么,他突然很怀念二月河,那清清的泉水,彩色的田野和田野里追风的少年。

“你写给我的信呢?”程晨举着电话问钢化玻璃后面的刘文亮,上了高中以后,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刘文亮,现在她已经读大二了,第一次见是前年过年的时候,他染着一头黄发,红着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与那个村子看起来那么的格格不入,左边的耳朵上还坠着一枚耳钉,他说话时俨然一副街头混混的气派,嘴角总是叼着烟,听说他骑着他家的摩托车整天整天的不着家,她讨厌这样的刘文亮,他们也只打过一个照面,她不想理他。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来到这座城市,他的事情都是智良好对她说的,智良说刘文亮被抓了,她诧异,为什么?他拿刀捅伤了人,去年中秋节的晚上,他就要睡了,文亮打电话过来说他杀人了,他跟他的混混朋友在车站对面的巷子里拦住了一个年轻人,文亮捅了他一刀,他在电话里颤抖着说那个人好像死了,智良呆了,临出门他做了一个自己都吃惊的决定,智良报警了,他告诉警察文亮的位置,警察找到他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跑的没影了,他们在文亮住的地方搜出了两把砍刀......再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是的,她知道,那之后没多久文亮妈妈就发了疯失踪了,他爸爸也没有了音讯,她发誓再也不见刘文亮......现在,玻璃后面的刘文亮被剃了光头,没了耳钉,一身松松垮垮的服刑制服,脸上黯淡无光,眉毛还是那样浓密有型,眼睛总是耷拉着向下斜视,他听到她这样问他,先是看了一眼智良,然后又看着她,大概五秒钟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他沉吟了一下,一只手攥着衣角,抬起头换了一张硬挤出点笑容的脸。

“信?什么信......”他说,“乡里乡亲的,这不是见到了,还写什么信?”文亮低下了头,他没有想到程晨会来看他,更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她戴着眼镜,一头恰到好处的短发笼着一张依旧精致的脸,皮肤白了许多,清澈的眼睛像是能看透人一样,如今的打扮更像个城里人了,也是,她一直都像城里人。程晨是四年级的时候从外地转到他们班的,开始的时候文亮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属于这里,她跟别人不一样,至于哪点不一样,他自己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她收拾的干净利落,不像山里的娃娃总是说不尽的土,他当然不懂别的,只是她学习好又心疼,他很喜欢和她一起玩,而智良本来就是他的好朋友,他们自然也就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他们每天放学都会在河沟里玩很久才回家,第二天老师检查作业,总是他跟智良的没有写。上了初中要分班,尽管他们被分到了不同的班里,但他们依然如约一起回家,从学校到家的五里路是二月河最有趣的一段路,是的,有趣,他们彼此分享着不多的零食和当天的小故事,春天的花,夏天的草,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雪,那路的每一寸都是那么的亲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有趣里竟多了一些说不清的东西,好像酸酸涩涩的,又好像不是,那是什么呢?他想问智良,可他发现智良的眼睛里也有那种东西,于是他闭上嘴,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保守者彼此已经被对方洞悉的秘密......他看到程晨的嘴唇在动,好像还在说着什么。他把听筒往耳朵上压了一下,没有声音,紧接着看到程晨放下听筒笑着向他摇摇手,转身向门口走去,智良站起来看看他也跟着走出去了。她后来说了什么,文亮没有听到,不对,依稀好像听到了他们在二月河里踩水的声音。

天快黑了,就要步入深秋的傍晚凉的入骨,智良送着程晨到了学校门口,他们身后的路灯一盏盏的亮起来了。

“那我就不进去了,你快回去吧,天凉”。

“怎么?不进去看看我们学校?你好像还没有去过我们学校嘛......”程晨扶了扶头发推了一下眼镜盯着他说。

“还是别去给你丢人了”,智良低头看了看自己洗的发皱的衣服,“给你说个事情,好事,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你?结婚?哈哈哈哈,跟谁呀刘智良?我咋从没听你说起过,还下个月?这么快?”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程晨笑不拢嘴的连着向他发问,他低头看到程晨还是像从前那样烂漫天真,笑容像蜜又像酒。

“下月7号,地方我再告诉你,你有空......”

“有空,绝对有空,好兄弟结婚还能没空?”她像个男孩子那样伸出胳膊搂了一下刘智良的肩膀,“那好吧,我就不耽误准新郎了,也不知道谁家姑娘那么倒霉嫁给你,放心,孤王一定会去讨一杯喜酒吃的,哈哈哈......”她笑着向校园走去,智良看着她消失在楼角的路灯下,转身走向附近的公交车站。

周末的校园冷冷清清,家在本地的同学都回家去了,程晨走到宿舍楼下,收了还挂在晾晒区的床单,她爸爸让她去姑姑家,她没有去,她喜欢一个人游荡。宿舍里没有人,应该是约会或者去泡图书馆了,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来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那是她上高中时写的,本子是智良在初三毕业那年送给她的礼物,封面已经布上了时间的陈旧色,上面简笔勾勒出的画像极了二月河的山,里边写着她高中时期的孤独和思念,喜悦和期待,她知道智良和文亮对她那凌驾在友谊之上的奇奇怪怪的感情,她把他们都写在了日记里,而现在她觉得那些青涩的美妙真的只适合长眠在日记里,上了大学她就很少再写了,但是她想把今天写进去,她一页一页的往后翻看着,然后停在了一个精美的树叶做的书签前面,那是文亮送给她的,她拿起书签,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字“赠挚友晨,刘文亮”,有人敲门,应该是舍友回来了,她随手翻了一把日记把书签放回去,哦,不是,是对面宿舍的叫她去吃东西,她也许再也没有留意过,书签下面的那篇日记是这样写的:

11月9日,星期二,晴

高中的课真的好多好多,课表密密麻麻的排了一大页,天,感觉疯掉了,老师们都赶着上课,一刻钟都不想留给我们一样,作业好多好累,我觉得已经过去好久了,久到一学期应该要结束了,可一算才知道开学才刚满两个月而已,两个月了,好是思念我的二月河呀,但我回不去,也许以后也不会回去了,爸爸把爷爷奶奶都接到了这里我还怎么回去呢?啊,让我想想啊......现在应该是二月河河水最丰盈的时间吧,塬上的树叶想必是都黄了,不知道今年的梨长的好不好,秋天的水是极凉的但里面有鱼,河面上或许飘着几片刚落下来的叶子,山里的鸟应该已经都飞走了.....看我,尽想这些没有用的,敲敲自己脑袋,英语作业还没有写完,哦对了,今天上晚自习前我在校门口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长的好像刘文亮,他站的太远我又没戴眼镜,应该是看错了吧,不过也是很相像的人,要不是知道他在别的地方上学我还真以为是他呢,就写到这里啦,做作业,啊......

天亮了,一缕阳光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后墙的照片上,发黄的照片里他站在爸妈的中间,他竟忘了他的眼睛也曾那么明亮。文亮拉开门,院子里的雪在阳光下晶莹的闪烁着,夜里刮起的风吹走了屋顶上的枯草,隔壁传来了邻居劈柴的声音,有人在喊叫着,他打开大门扔掉那把锁,他准备把院子里的雪扫出去......

他向自己说:我回家了。

他要让别人看到他,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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