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舞台中央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聚光灯的光束向我投射过来，并且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圆盘般的白色光斑。强烈的光线有点刺眼，我无法看清舞台下的观众，只能勉强看到直立在面前的麦克风支架。我抱起吉他，闭上双眼，弹唱着自己最喜爱的歌曲。

        ...孤身来到这个世上

        孤独的活着

        孤独的老去

        死亡并不可怕

        她让你逃离孤单...

        一曲唱罢，我没有马上张开眼睛，而是静静的等候观众的掌声。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耳边响起一个温和的女性声音，仿佛来至另一个世界，有种空灵的感觉。

        可是我并没有听到掌声，四周还是静悄悄的。我感觉哪里不对劲，于是我慢慢的张开双眼，耀眼的白光包围着我，让我仿佛有种被灼烧的感觉。只见脚下的光斑正在变大，光斑的边缘快速往四方蔓延，掠过了舞台的帷幔，然后延伸到了观众席上。我看见了...不...应该是我没看见...啊...头很痛。

        （不要急，慢慢说，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不见观众。

        （看不见？你意思是你的视力消失了？）

        我能看见！我看到了舞台，麦克风，帷幔，观众席的座椅...可是宽阔观众席上没有观众，只有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座位之间的过道上，看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去。这时，光斑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场馆，而且光斑所触及的所有物品都开始燃烧，高温从我的面前和后背一起压迫过来，我仿佛是被通红的火炭包围一样，毎吸一口气，肺部就感觉到撕裂的疼痛。我低头看到自己抱着吉他的双手布满了充血的水泡，慢慢裂开，流出暗红的液体。疼痛让我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我从椅子上跌落，卷缩在舞台的地面上...我不行了，我很痛，我真的很痛，我快要死了...

        （不要怕，来，吸气...慢慢呼气...恩，很好，做得很好...现在和我一起倒数二十秒，20，19，18，17...)，温和的女性声音越来越小，我的疼痛感慢慢消退，倦意袭来，很困...

        ......

        “沈先生，沈先生。”，有人在反复呼唤我的名字。

        我张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张单人的皮沙发上，头颈抵着沙发的靠背，对面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身上是一件修身的白色衬衣搭配着米兰色的西裤。她长发盘起，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坐在一张可以转动的办公椅上，手里正拿着一本硬皮的笔记本在作记录。我认得她，她是心理咨询师--李文茜。

        看到我醒过来后，李文茜把笔记本合上放到身旁的小茶几上，微笑着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头还是有点痛，不过把梦境说出来后，感觉好一些了。”，我用手在前额上揉了几下，然后撑着沙发的扶手坐正身子。虽然刚才我是在催眠状态下，但是我完全记得我说过些什么。

        “处于催眠状态下，你对梦境的记忆会更加清晰。你这次的梦境是被灼烧，上次的梦境是吸入毒气，从梦境来看，你的焦虑程度不低。可以告诉我你焦虑的原因吗？这个房间保密做得很好，就连窃听器的电磁波都能隔离，绝对没有人可以偷听，而我也绝对不会向第三者透露任何信息，你完全可以放心。”

        “从医院醒来后我就一直问自己为什么，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我闭上眼睛用力思考，然而什么都想不到。

        “不要紧，我遇到过很多人像你一样不清楚自己问题的根源所在，这是大脑为了保护你，选择性的临时尘封了某些记忆。但是要完全战胜你的心魔，你必须先正视它，把它找出来。等找到焦虑的源头，我们就可以想办法克服它。不过也不能着急，慢慢来。今天的治疗先到这里，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下次再见。”

        离开李文茜的诊室前，我戴上口罩，墨镜以及帽子。虽然在盛夏的季节这样的着装有点滑稽，但是作为一名偶像歌手，我并不希望在舞台之外的地方被别人认出来，更何况这里是心理医生的诊所。走出了诊室，我的手机恢复了信号，马上收到助理莎莉发来的几条短信，都是关于下午到一家高校出席宣传活动的信息。现在离活动的时间还早，于是我先开车返回自己的公寓。

        ......

        我的公寓是位于江边一线的公寓楼。虽然是公寓，却有两百平方，南面的墙是弧形的落地玻璃，可以俯视整条黄浦江。房间内没有客厅和房间隔断，只有一个半透明的浴室，我特地让助理帮我在公寓内部组装了一个隔音室，里面摆设了录音棚常用的设备，因为我习惯了一个人创作和排练。

        回到公寓后，我走进浴室脱下了身上的衣物，看着镜子里裸露的自己，然后缓缓的把左手手腕上的护腕摘下来，露出了手腕上的一条细线一样的疤痕，祛疤治疗很成功，疤痕随着时间正在慢慢淡化。公司的执行总监亲自叮嘱我，在伤疤消去之前，我必须一直戴着护腕，即使在私人地方也不能摘下。

        在热水的冲洗下，我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从浴室出来，我进入了隔音室，把需要在宣传活动中演唱的几首歌曲练习了一下。两个个小时后，我再次戴上口罩，眼镜和帽子，离开自己的公寓。其实住在这栋公寓楼的住客大多出入的时候都是像我这种打扮，而且住客之间很有默契，从来不相互打招呼。

        乘坐电梯，我来到了公寓楼的停车场，助理莎莉早已在一辆七座的丰田埃尔法上等候。我连忙弯下身子坐进车里，随后莎莉就启动汽车开往高校。汽车很快就行驶到了过江隧道，车窗外本来亮堂的景色，忽然变得漆黑。

        “莎莎。”

        “明凯，什么事？”，正在开车的助理稍微移动了一下头，从后视镜看了看我。

        “那天...就是把我送进医院那天的事情，可以再跟我说说吗？”

        “都过去快一年了，你还想这事干嘛。痛苦的事情忘了不是更好吗？何苦追根问底。”

        “可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并不好，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我快要崩溃了，你帮帮我吧。”，我哀求莎莉。

        “我真心想帮你，不过，凯明，你是一个相对...恩...怎么说...相对独立的人。你只跟我谈工作相关的事情，你的心事从来不告诉我，所以我对你真的不了解，很抱歉。”

        “独立？或许你应该用孤僻这个词，这可能是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关系吧。能把那天你发现我的经过，还有我当时的样子跟我说说吗？”

        “你自杀的那天，本来安排好要到正佳广场出席签售活动，可是我在停车场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你下来，我有点担心就到公寓去找你。我按了很久门铃也没有人应门，我只好用你给我的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开始我还以为房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后来才发现你是躺在浴室的浴缸里不省人事，血正从你的手腕往外流，我立刻拨打120叫了急救车。医护人员很快就赶到了，用担架把你送往医院抢救，还好你活过来了。你醒过来后的事情你应该还记得吧？“

        我记得那天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护士和医生在我的眼前忙碌的走动着，还说了些什么，可是我只听到轰轰的响声。慢慢的，我的听觉恢复了过来，这时见到了莎莉。莎莉哭着问我为什么这么傻要自杀，我当时就迷糊了。后来看到我手上的伤疤，我才知道我真的是因为自杀而进了医院，可是为什么自杀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自杀时的房间都是怎么样的？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你自杀的事情，总监动用他的人脉盖住了，没有惊动警方，外界只以为你是意外受伤而住院。同样为了隐瞒你自杀的事情，我们没有让清洁工人去打扫你的房间，而是我亲自帮你收拾了房间。”

        “真难为你了，莎莎。”，我想到莎莉这么娇小的一个女孩竟然要一个人去打扫布满血迹的浴缸。

        “只要你还活着就好...我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浴缸旁边有一个安眠药的瓶子，瓶子里面只剩很少的一些安眠药，而且地上也掉了几颗药片。看来你是吃了大量安眠药再割脉，可是吃了安眠药药就真的感觉不到痛了吗？”

        我尝试回忆拿起刀片割向手腕静脉的场景，那时到底痛还是不痛？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能苦笑说：“不知道，我记不起来了。”

        “我在你的床头柜上看到一本杂志，那本杂志是你自杀一个月前出版的。你为什么保留一本一个月前的旧杂志？”

        “旧杂志？没有印象。”

        “那是城市周刊，封面标题是-- 小飞鱼与疑似男友共进午餐。”

        “小飞鱼...余菲晓...”，余菲晓是与我同属一个音乐公司的女歌手，她的歌声让人听起来像是软软的棉花糖，歌迷都叫她小飞鱼。我向来也不关心别的艺人的事情，为什么我会保留跟她相关的杂志？

        “想不起来吗？我印象中，你跟小飞鱼的关系有点暧昧，当然只是我的猜测。我曾经在你的公寓见到过一枚太阳图案的戒指，你从来不在公众场合佩戴，那戒指和小飞鱼经常佩戴的一枚有月亮图案的戒指是同一种风格，像是订做的情侣戒。不过出事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公寓见过你的那枚太阳戒指，而且我也再没见过小飞鱼戴着她的月亮戒指。”

        “我住院的时候，有些艺人来看望过我，我记得余菲晓也来过。但印象中她没跟我说什么特别的话。”

        “恩，的确没有。她来的时候，我也在病房，我们只告诉她你受了伤，目前有轻微的失忆，然后她只是礼貌性的问候了几句。”

        “对了，有没有听我说过跟小男孩有关的事情？”

        “小男孩？从来没有。”

        这时，汽车穿出了隧道，车窗外变得亮堂起来，我不禁转头看向窗外。这时一个小男孩透过车窗往外挥手的场景在我脑海里闪现。很快，车就到达了高校。在那里我见到几个和我隶属同一家公司的艺人，余菲晓也是其中之一。整个活动期间，我们只是相互打了个招呼，并没有更多的交流。这次的宣传表演很顺利，毎首歌曲都收获了热情的掌声。然而这并没有驱散我心中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