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的时候,我就会想村里那些人,那些死去的人。邻居家胖胖的阿姨,临死前儿子正大学期末考试,硬撑着没有通知。她没见他最后一面。隔着一条窄马路,再往东走,那家户原来住着一对夫妻,男的脸总是红红的,爱逗弄小孩,很多年前在工地干活,从高空架子上摔下来。妻子早已带着儿子改嫁,儿子应该已经忘记他。再往东去,是一个满脸麻子的奶奶,四五岁时喊她奶奶,其实那时她的年纪也就四十来岁。她家有棵大枣树。据说她更年轻的时候,我妈喜欢带我去她家玩,那时候我还在喝奶。她发掘了我喜欢喝玉米糊的潜质。后来听说她死在家里很多天没有人发现。正是冬天尸体没臭。
哦,还有一个邻居,她的女儿没有出一岁就死了。我记着上小学,中午十二点,百无聊赖一个人背着书包回家,再那个窄窄的马路上踢着石子,刚要快到胡同口,看到前面胡同口出来一个女的,大声呼喊着,她被很多人扯着,根本动不了。她不想放手却被夺走的是女儿幼小的尸体。她女儿得腮腺炎去世的。
哦,还有一个比我大两三岁的男孩。在某个暑假和农药自杀了。自杀前,他碰碰碰给他妈妈磕了三个响头。在那之前他妈妈刚刚帮着别人训斥了他。
这样的事太多。所以当以前的报纸要写一篇鬼故事,就拿了出来。如果他没死,或许也早早退了学,像我们村里多数同龄男孩一样,在建筑工地挥洒汗水,到了年龄回家说一门亲事,生个娃,孩子是留守儿童。他每年过年回来一趟。
乡间空气真好。
小米一手拎着一袋行李,一手牵着5岁的儿子阿虎回葛村外婆家避暑。
小米的外婆前两年已经去世,留下大大的空房子,院子早已被邻居种上蔬菜瓜果,故人已去,房子竟也生机盎然。从没来乡下的阿虎看到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甚感兴趣,一会儿做宝钗状扑蝶,一会儿逗下蜻蜓,不多会儿便已经大汗淋漓。
小米看着压低飞行的蜻蜓倒想起外婆常说的,蜻蜓飞如此低,定有大雨。
不多时,天上的乌云越聚越紧,黑下来的天送上瓢泼大雨。
正好,小米可以领着儿子参观房子。现在的房子只剩下最简单的家具,只有小小的阁楼间因为无人清理,还保留小米小时候的模样,堆满了各种玩具。
傍晚很快到来,吃过晚饭,小米和阿虎就早早上床歇着了。
半夜迷糊中醒来发现儿子根本不在身边。脑子立马清醒起来。嘴里一边喊着阿虎一边推门向院子。
月光下,阿虎竟然一个人在那里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
或许听到了开门声,阿虎回头看到黑漆漆屋子里妈妈的脸,笑嘻嘻大喊着,“这个小哥哥把我喊醒让我陪他玩的”,可是手指所指处空无一人。
有点儿吓蒙的小米抱起儿子回到屋子里,他以为儿子只是梦游。
第二天小米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只旧的不能再旧却又十分熟悉的玩具枪。她以为阿虎偷偷在阁楼里拿出了玩具枪,儿子否认,“那是小哥哥带来的。他还说是妈妈小时候的朋友,一个人在这个大屋子里玩很寂寞,想让我陪他玩”。有点不耐烦的小米对着儿子的幻觉压着脾气说,“明明就是你偷拿玩具出来,医生都说了,你那是幻觉,昨晚你只是梦游,根本没有小哥哥的。”阿虎涨红着脸,攥着小拳头,想张口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此时院子的大门被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走进来,那是邻居阿庆嫂。对着小米与阿虎自顾自地说着“小米啊,这么久才回来一趟,你儿子都这么大了啊。唉,如果当李严没有喝农药自杀,他的儿子应该也这么大了。可惜他死时才12岁。”
20年前在外婆院子里曾发生过一件大事,一个少年拿着农药在这里自杀,小米隐约记得那天是六月初六,李严口吐白沫,面部扭曲的不行,跪在他的妈妈面前磕了十个头,嘴里说着对不起。
那个少年再也没有被救过来。
看着现在这个精神恍惚的农妇,想着当年总是最有精神骂儿子的阿庆嫂,小米鬼使神差地对着阿庆嫂说出,“其实你儿子一直还在这个屋子里。阿虎昨晚还遇到了他。”说时迟那时快,小米的胳膊已经被阿庆嫂死死地抓住,“你能见到他么?能不能告诉他,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不信任自己的儿子,不该冤枉他偷了别人的钱,我不该非得逼着他在众人面前跪着道歉。可是他就能性子这么烈么!他就可以偷偷喝了农药再挣扎地来我面前么!他就可以再也不出现在我面前么”
嚎啕大哭的阿庆嫂终于还是蹲坐在了地上,边哭边拍打着大腿,“如果他真的还在,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阿虎后来告诉小米,阿庆嫂哭时那个小哥哥一直在背后轻轻拍着阿庆嫂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