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进城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些人终于脱离了大山,或者是因为背后的默默努力,或者是因为积善自得的好运气,总之都是一件很完美的事情。
我从学校群发的图片里比对着分数,想看看入围的人里有没有我熟识的,反反复复良久,模糊的图片弄花了我极高度数的近视眼,到底还是放弃了。在这个名单里,就算我看上一千一万遍,也不可能看得到自己的名字。终归因为学校定档问题无缘这次考试,在这组名单里,我瞅不到自己的可能、自己的幸运。终究,我是走不出这座大山,也就是说这座大山爱极了我,要硬生生将我困于怀中。
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
那年我实习一年后成功毕业,于是临近九月去了就读前分配好的地方小学报到。坐在一把手的办公室听他和一些旁的人絮絮叨叨了一个上午,看着这些人进来了又出去,出去了又进来,唯独我和我爸傻乎乎的愣头愣脑的看着。到了饭点,人家大领导准备去赴别人请的大餐,刚起身才发现我俩,打量了一会儿,思索了一番儿,然后吩咐不知是几把手的领导打电话给下面完小校长,既而洒脱的去赴宴了。
午饭的当儿,我爷俩愣是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小时,才见着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跟着校长的摩托车,绕着山转了好多道弯,坐在我爸的摩托车上,晌午的风差点灼伤我的脸,肚子也在咕叽咕叽叫屈,也没那个心思精力记这大山里的十八九道弯儿。
那校长突然停下,指了指一片小山丘,轻描淡写地说着,学校到了!没有任何心理波动。我扶了扶耷拉下来的眼镜,四下瞧了瞧,这风景简直了,真可谓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三人穿过一片肆意疯长的长树枝长草,几个小的可怜的小土坟……才终于看到一条坑坑洼洼的下坡路,也是条只能过辆摩托车或者是电动车的羊肠小道,最好是自行车好控制吧。
走几步,一个破烂不堪的教学楼映入眼帘,我敢说这教学楼的岁数应该是跟我一般大。墙是白一块黑一块绿一块,窗户除了是木头的,还被侵蚀着,连好搭档玻璃都一块块离了它。没有围墙,没有操场,所谓的操场上除了泥就是草,后来周边的妇人常来这里挖芦笋摘草药。我记得我爸当时就叫我回家,说再是铁饭碗咱也不教了,这环境真的堪比解放前。我那会儿一大群问号在脑袋里蹦来跳去。
不知道是以各种心情回的家,也不知道内心煎熬着挣扎了多久,没过多久我还是去上了班。我这路痴本性此时还是挺可怜我的,没有出现为难我,让我一次性到达了目的地。
从那一天自己一个人独立踏进了那片土地,到现在一呆就是七个年头。
从最开始的寄住在离学校有20分钟路程的不晓得隔了多少辈的亲戚那到一个人独自住在邻村一栋未完工的新房子里;从冷漠漠的寄人篱下到孤零零的形单影只;从单调的蛋炒饭到花样繁多炒菜加米饭;从一人独揽五个正课头七八个副课头的全天无休到混个教导主任有半天独蹲办公室的悠闲……经历了什么,也只有我自己知道。
那天我刚冒着大雨从学校骑车回到了亲戚家,洗漱完毕正准备关进自己的屋子里写写画画。年轻的婆婆走上来和我说到,门口有个大汉说要请你吃饭,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替你回绝了,你是不是跟什么人乱交往?这里的人都不比你们家那边的,坏的很……她心里指不定把我看成了啥,有多么多么水性杨花。天晓得除了隔壁街上的校长,这疙瘩我谁也不认识,刚出校门土的掉渣,平时又老不爱说话,能招惹谁?!后面很长一段时间搁周边撞见一些可疑人,就恐慌万分。
我家离学校应该有50多里,可是差距大大的,在家里是看不到山的。打小就贫血,加上那天大姨妈捎上痛经来了,初秋的早上又凉意满满,没吃多少东西就推着电动车出门了。在某个拐弯的路口,准备过马路的我在后视镜里窥见了一辆摩托车,像是被谁给召唤了去,随后我就意识模糊,耳里只听见很多人围着我,说这娃看起来伤的很重,一个大老粗一直在说,这女娃子自己找死,不是我。只记得脑子里就一个信念,不能迟到,要去学校……待我清醒过来,我和小电驴已经在离学校最近的那道弯。新买的电动车受了伤,我的眼角破了皮一大块流着血,脚踝上也是血,身上也感觉到了酸痛,安全帽也开了裂。第一次觉得有仙人护体,让我无意识的状态骑了十几二十分钟的山路。
有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号,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正好赶上星期一,要上班的我顶着大雪出了门,我艰难的骑到了邻村,雪太大路太滑,想想自己的车技,又推着折回了家。当天下午校长就打我电话说怎么样都不能请假,于是无可奈何的顶着满路的积雪去了。平时一个小时的车程,愣是骑了俩小时。到了学校才发现发号施令者居然没来,附近的代课老师也已把学生照看的妥妥当当。此时的内心除了愤怒就是对上天的感激,那些天车打滑导致的车祸不胜枚举。有大雪就有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很多时候我不喜欢躲雨,总是一股脑的往前冲,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没做啥坏事,闪电劈不死我…
一个人住邻村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是提心吊胆的。因为到了晚上,真的是静的出奇,连微弱的呼吸声都能听的真切,某一天我住那屋的窗边呼吸声不断,整个晚上我都塞着耳机蒙着被子捂出来一身汗。隔壁好不容易回来人显得热闹,结果是男主人出了事故送了命回来办丧,那人是学生家长,还有几分交集。那些个晚上时不时哭声弥漫,吓得我都不敢去厕所。我承认我太胆小,可是真的很吓人,特别是停电的时候。
有人问,为啥不住校?教学楼就简陋的两层,如果不是有两个复式班,教室都不够……谈到奇闻异事,老老师总说以前有个老师傍晚时分在这个操场上看到无头人跑来跑去,周边仅有的几处人家也因为得病陆续搬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是不敢,每次放学后时候还早,我一个人做饭吃饭,都能脑补出一整部惊悚片。
大山里的很多事都触目惊心,也有很多事令人怀念。比如质朴可爱的学生……刚开始我是教五六年级的复式班,担任他们的语文、英语、思品、科学、音乐、体育、美术,还有一年级的数学和副科零碎。尽管五六年级学生就5个,一年级学生12个,但个个都奇葩,有离异的、领养的、丧父的,还有一个智力低下的,公然在课堂上扯出姨妈巾……绝大部分都是留守但内心又十分单纯阳光。用村里人的话说,这些人就是穷学习差加没人照顾才来这里读。公校这时候是被人鄙视的!学习成绩的好坏直接影响着绩效的奖罚,这些年罚的永远比奖的多得多。我始终不赞成那句话,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学生就在那里,不信你来教试试……即便如此,这些孩子还是带给了我温暖和快乐,学习上我尽我所能的让她们上一个台阶,让她们爱上ABC爱上音乐爱上画画还爱上她们身边的人。生活上我们像朋友,三四月的中午去踏青,看绚烂的油菜花海,看含苞待放的映山红,看满山的绿芽新枝……九十月的早上去捡无人居住的草屋旁掉落的大枣、已长成参天大树的板栗树下遗落的小刺球、挖学生家菜园里的红薯……腊月里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苦中终究是能作乐……
有温暖有快乐,可我还是无奈的想离开,尽管我有时候也傻傻的想过不离开的事……可我的生活不能这样一成不变,停滞不前……所有的人都在用这样那样的方式拼命逃离这座大山,我不能只被困在这里。
进城考试刚开始那两年我没有参加,一年是在外地,一年是没满年限不够资格……后来我成了家,生了第一个孩子,迎来了第三年的考试机会,我第一次参加了。那个暑假我刚休完产假,得知消息临时抱佛脚一个星期,纯粹打酱油的心态,最终以一分之差没能入围,内心五味杂陈,可是也只能认了。第四年的机会来了,我却因为第二个孩子的出生坐着月子,在考与不考之间徘徊最终还是选择了考,也是临时抱了佛脚,即便老一辈的人说月子里少用眼少动脑……最终考砸了,异常不理想。也因为这样我的极高近视增加了度数,因为动脑外加出门考试吹了风,我成功的落下了晚睡就头巨痛的毛病。可是又能怎样,我爸妈在心疼我的同时,又常忍不住说我,当时多少有能力把你从大山捞出来的家庭中意你,你又偏偏不乐意,到头来自己找罪受。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啥脑仁缺,换作现在,我应该会选择现实。
今年老公家开始帮我四处找人准备调动的事,忙活了好几个月,最终以失败告终,尽管我之前是期待满满。无助的同时,我决定靠自己,平时撇去照顾孩子,就是蒙头复习。我喜欢钻进书里畅游的感觉,喜欢感受那种为之奋斗的充实……可是考试公告一出,我居然不和规定不能考,那个时候真的感觉天都要塌子来了,觉得上天开始和我开着玩笑了……说来说去就是大山太爱我了,爱到无法将我抛弃。
闺蜜这次发挥比较好,分数比较接近入围但没入围,她失望的同时也很开心,原本她是打算这次考砸了就再也不考了,现在终于是看到了希望。她说要好好努力明年再战!
暑假已然过去,我家老大也快入园上小班了,小的也要离开妈妈跟奶奶了……很快,他们要上小学,要我陪伴,要我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他们身上……我想我是不得不想方设法的逃离那大山吧!
此时的挫败,愿能化作一股强势的力量。为了孩子,我要努力,让实力和运气都来找我,最后如愿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