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浓重,绝望刻满了每一张污浊狼狈的脸。
他们被困在不周山中已经五十多天了。粮食早已吃光,唯一能果腹的山果也在十天前被滔天的洪水吞噬殆尽。如今山上断木残草,鸟兽尽无,空气中还残留着芦草灰燃烧的呛鼻味,就像死亡的气息通过鼻腔钻入大脑。
“王后情况如何?”见侍女从山洞中走出,一名身着甲胄的神将连忙上前询问,原本黄金打造的铠甲如今却破了不少地方,露出里面焦黑的伤口。
侍女摇摇头,泫然欲泣:“王后灵力几近枯竭,怕是不行了!”
“畜生!”神将狠狠一锤身旁的石壁,双眼几乎喷出火来:“龙族的小畜生,看我不亲手宰了你!”说完,抬手唤来坐骑赤鷩鸟,欲乘风而去。
“将军请冷静,难道您忘了共工是怎么死的了!”一名美艳的女子从山洞中急急奔出,拉住神将劝道:“纵使将军您灵力高强,此时贸然出战无异以卵击石,如今就剩您能带领神兵作战,您若没了,谁来保护王后与王姬?”
女子的话让金甲神将的脸色越发难看。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华胥国第一武神将一一火神祝融,确确实实在二十天前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龙族少年手中。
一年前,深受伏羲女娲二帝信任的护国大将军神农青流勾结低等的龙妖族与半神,在二帝统治八荒两千七百年的庆典上发动兵变,以迅雷之势占领王城。伏羲战死,他带领两万精兵护着女娲西逃。龙族族长敖隆次子主动请战,担起追擒他们的重任。原想着只是黄毛小儿急于立功表现,不料这小子行事狠辣、用兵诡谲,一路上竟杀了他们一万五千多人,最后只剩不到三千人拼死冲入不周山才得以喘息。
不周山谷三面环山一面临渊,只有一条小路进出,山上多真奇异果,其中一种名为嘉果的水果,食之可让人忘记饥饿,缓解疲劳,三千将士就是靠它苦撑多日。可没想到的是,共工出山诱敌,却被那敖家次子三两句话气地怒撞不周山,致使天塌地裂,洪水肆虐,生灵涂炭。
女娲痛心疾首,不得不炼石补天,补了九天九夜,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而那敖家次子仗着自己是龙族,不怕水,架起结界,护得两万龙妖军毫发未损。如今三千对两万,就算他祝融勇冠三军只怕也凶多吉少。
“我若不去,难道就在这等死吗?”祝融不甘道。
美艳女子蹙眉不语,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对策。一时间,死一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不周山东南方三百五十里有一处高地,一名少年立于其上,漠然地望着远方的不周山。
微弱的火光照不清他的样貌神情,可他周身散发出的冰冷寒意,却让来传信的士兵不可抑制地心中一颤。
“少将军,祝融送来战书,说今夜子时与您在泑泽单独一战,若您输了,必须立刻退兵,若他输了,三千神兵任您处置。”
“泑泽?”少年认真地想了想,嘴角不觉勾起一个优雅而讥嘲的弧度:“他倒是挺会选地点的。替我回复他,我定如约前往。”
夜,愈发地浓重了。泑泽四周寂静一片,似乎知道这里即将展开一场决定三千生死的激战,万物回避,没有一丝生气。
子时,少年如约而至。
祝融一见他顿时双眼喷火,咬牙切齿骂道:“龙族的小畜生,早知道你是个背信弃义的种,当日在练武堂就该将你乱棍打死,岂容你如今在这兴风作浪!”
闻言,少年淡淡一笑:“多谢祝融将军当年不杀之恩。”
“哼,畜生就是畜生,再修炼多少年也改不了畜生的德行!王后待你们不薄,你和你父亲却忘恩负义,今日我就先杀了你这个小畜生,再取你那贼父的人头,祭奠伏羲大帝!”
说罢,祝融双手一挥,数十个火球离弦之箭般射向少年,然而少年只是轻抬右手,所有火球刷地停在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未等祝融反应过来,少年轻转手腕,无数小火球顿时凝结成一个巨大的火球,调转方向向祝融杀去,只闻一声惨叫,祝融瞬间被火焰包围。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杀气在少年微微蹙眉的瞬间袭来,少年闪躲不及,左肩被火灵刀砍出一道深深的裂口,顿时鲜血飞溅, 少年捂着伤口摔倒在地。
见偷袭成功,祝融难掩自豪:“哈哈哈哈,小畜生,知道你祝融爷爷分身术的厉害了吧!”边说边上前踢了踢少年软软倒在地上的身体。
然而脚上传来如同踢在冰块上的感觉让祝融心下一惊,连忙运起灵力向后跃去。几乎同时,地上的少年化作万片冰凌急急射向祝融,祝融无处可躲,硬生生地看着锋利的冰凌穿过自己的身体,万箭穿心的痛。
“我记得当年教我们分身术的还是祝融将军您呢!”身后,少年不带任何情绪的描述却比直接的羞辱更让祝融愤怒。
祝融不顾一切地转身,结印,直接把浮在半空的少年封入一个巨大的红色灵球,推至泑泽上方,大喊:“媚狐,趁现在!”
黑暗中闪出一张美艳的脸庞,在幽蓝狐火的映照下却显得极度扭曲。媚狐用尽全力以狐火点燃了沉积在泑泽中的沼气,只听轰的一声,火焰瀑布从地底喷涌而出,瞬间将少年化为灰烬……
然而这一切只发生在二人的脑海之中,就在火焰喷涌而出的刹那,少年双手一压,泑泽表面顿时结起一层厚厚的冰霜,并迅速蔓延到腾起的火焰上。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泑泽连同沸腾的火焰已经变成一座锋利的冰山,就连空气中飘散的火花也在一瞬变成了雪花。少年立于尖锐的冰峰之上,冷然俯视,宛如冰之帝王。
“怎、怎么可能?”祝融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惧意,颤抖道:“神族向来只能修炼一种灵力,你、你怎么会两种,而且还是完全对立的两种灵力?”
少年依旧笑容和蔼:“祝融将军,您活的时间已经太长太长了,长到很多事您都看不清了……”话音未落,只见祝融周身冒出点点火星,火焰自他体内窜出,瞬间便团团围住。衣料烧尽,皮肉碰到被烧的滚烫的铠甲发出“嘶嘶”声,祝融剧痛钻心。
祝融一生修炼火灵,修为之高,连天生控火的凤凰族都要敬他三分。他喜欢看活物在火焰中挣扎惨叫直至变成一团漆黑的焦炭,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被火烧死的一天。
他死死盯着对面少年的脸庞,想骂出这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可嘴皮已经烧没了,只有牙齿摩擦出细不可闻的声响。
难道他一代火神就真的要被烧死了吗?不,他不甘心!
强烈的恨意支撑着祝融念起咒语,他要将对手附着在他身上的火焰化为自己精炼千年的精火,反噬对手。
少年没想到祝融竟在生命的最后一瞬还能使出最高级的控火术,不觉一愣。
生死相搏,胜负全在一瞬,无数精火箭雨般射向少年,少年连忙架起结界抵挡。
谁也没想到,一直被他们忽略的媚狐竟在此时将狐火注满灵力推入祝融体内。
祝融的肉体难以承受,轰的一声炸成碎片。无数精火从他体内飙出,冰封的泑泽被炸裂,外泄的沼气再一次引发巨大的爆炸,轰隆隆的巨响不仅震惊到了谷内三千神兵,也让驻守在三百五十里外的龙妖军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祝融的坐骑赤鷩鸟见主人惨死,一声哀嚎,本能地向谷中飞去,它扇动翅膀卷起的风却带着冥火一同向山谷中飞去。
此刻的不周山谷中堆积了不少补天剩下的芦草。芦草易燃,飞溅的火星遇物就烧,根本灭不掉。
霎时间,整个山谷殷红一片,惨叫声此起彼落,即使是远在三百五十里外的龙妖军似乎也听到了谷中的哀嚎。
他们又惊又怕,焦急地寻找着少年的身影。
大火已经烧到了半山腰,少年没有回来。
大火覆盖了整座山,少年依然没有回来。
“不行,我等不下去了!阿虹,你在这守着,我去找少将军!”黑衣副将实在忍不下去了,唤来坐骑,就要去找少年,一旁的蓝衣人一把拉住他叫道:“蜃海,你看!”
黑暗的空中,一只鸟头鹿身的怪物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向他们飞来,背上驮着昏迷的少年。
少年从右肩到手腕大面积烧伤,虹海和蜃海一见,立刻飞身上前,将少年轻轻抱下。
“少将军,少将军您醒醒,醒醒啊!”
少年虚弱地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张粗犷的脸上挂着两行极不相称的泪珠,他吃力地歪歪头,道:“你的鼻涕就要落到我脸上了,还不快去擦干净。”
闻言,一旁的蓝衣副将虹海长吁一口气,神情随之柔软下来,看来少将军伤虽重,却不致命。
面恶心软的蜃海腾出一只手,粗鲁地边抹鼻涕边道:“看到少将军无碍,属下、属下一时高兴,望少将军恕罪!”
少年体恤地笑了笑,又望向远处熊熊燃烧的不周山,神情索然,眼中有着虹川看不懂的复杂的感情。
他,终究是要杀了她吗?
不周山的大火烧了整整八十一个日夜。
数不清的生灵葬身火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诅咒声和大雪般飘扬的灰烬让不周山成为地狱。
伏羲女娲的统治在大火中彻底终结,而点燃这场大火的少年,也成了八荒之上所有人心中的噩梦。
他的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敢被人提起。
他就是敖家次子一一敖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