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妈，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
我挂掉电话，来到梳妆台前，拿起姐姐的眉笔，开始对镜描眉。
心无旁骛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眉宇清秀，巧笑嫣然，颇有几分姐姐的模样。
回到客厅，我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妈妈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我轻轻抚摸着妈妈的脸庞，她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声微微颤动。
妈妈，虽然你经常用恶毒的语言咒骂我，可我还是很爱你啊。在以往的日子里，我一直生活在孤独与恐惧之中。但是今天晚上，我想彻底摆脱过去的那些束缚，对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
记得小时候，你十分疼爱我，总是给我买许多可口的零食和毛茸茸的玩具，也会在邻居面前夸我聪明伶俐，乖巧可爱。细细想来，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一直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时代。然而就在我七岁生日那一天，幸福的时光戛然而止，我的生活遭遇了暗流涌动般的巨大改变。
妈妈，你是一个要强的人。父亲在我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我们。是你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我和姐姐抚养长大。在事业上，你也是努力拼搏，所以很早就拥有了殷实的家境。我知道，你的工作很忙，但是不管多忙碌，你总会在我生日这天放下一切应酬，陪伴着我，一起度过这特别的日子。
十二年前的今天，我的七岁生日。你准备了一场丰富的生日晚宴，还在院子里燃放了许多美丽烟花。年幼的我痴痴地望着天空，只觉得那五颜六色的绚丽烟火煞是好看。我不时拍手欢呼，心里仿佛也开满了花朵。
你来到我的身边，温柔地抚摸着我，轻声说道：“宝贝，今天你过生日，开不开心啊？”
“开心，谢谢妈妈。”我用稚嫩的声音回答。
“告诉妈妈，你有什么愿望？妈妈全都满足你。”
我仰着头，天真地说道：“我想每年过生日，都能看到漂亮的烟花。”
“没问题，只要你喜欢，妈妈就给你买许多许多的烟花。”你用宠爱的眼神看着我。
“妈妈，妈妈，我还有一个愿望。”我迫不及待地蹦跳着。
“真是一个贪心的小家伙。说说看，你的另外一个愿望是什么？”
我看向屋内正在切蛋糕的姐姐，对你说道：“我喜欢姐姐的那些衣服，妈妈你也给我买。”
你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随即不解地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姐姐的衣服？”
“姐姐的衣服都好漂亮，我也想穿。”我毫不犹豫地道出了心声。
你有些哭笑不得，耐心地劝慰我：“姐姐的衣服太大了，不适合你。而且你的衣服也很漂亮啊。”
“不嘛不嘛。”我开始撒泼耍赖，“我的衣服一点都不好看，都没有姐姐的漂亮，我就是想穿姐姐的那些漂亮衣服。”
就在那一刻，我从你的脸上看到了极力克制的怒火。你突然大发雷霆：“你这孩子在胡说些什么？给你买的衣服哪里不好看了？真不听话！”
正感到委屈的我吓了一跳，随即伤心感倍增，索性嚎啕大哭起来。
“哭吧！不管你啦！”说完，你直接摔门而去，独留我一人在落满烟花的院子里。
自那以后，我感觉你对我的态度有了些许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宠爱我，当我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表情还会变得异常严肃。
而且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吵嚷着要放烟花，你竟然用“城市里已经禁止燃放烟花了”这种理由回绝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十分难过，并且感到无比的遗憾。这种遗憾深埋于心，逐渐变成一种执念，我越发想让美丽的烟花，重新燃放在这座城市之中。
你也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一件我喜欢的衣服。看着姐姐每天都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对她的羡慕之情越来越深。我想，一定是我不如姐姐长得好看，所以你才会对我逐渐冷漠，对我心底最真实的渴望视而不见。
上了初中以后，我将心事隐藏起来，不再与你分享，因为我怕你会像以前那样呵责我。我只能独自计划着，该如何实现愿望。
当我第一次将偷偷买来的那件宝蓝色纺纱连衣裙穿在身上的时候，我的内心颤动不已，呼吸也变得急促。因为心中那期盼已久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我躲在卫生间里，痴痴地照着镜子，竟然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当一个人通过某件事满足了欲望，很容易就会对这件事上瘾，我自然也是如此。每当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忍不住试穿从网上买来的衣服，而且次数越来越频繁。有时候，我也会悄悄用一下姐姐的化妆品。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变得肆无忌惮，然而，这种掉以轻心的后果就是，我最终被抓了个现行。
那是一个天气略显阴冷的下午，我涂了一点点姐姐刚买的迪奥唇彩，画好了眼线，开始拿起手机自拍。
突然被推开的卫生间门令我猝不及防，我扔掉手机，大脑一片空白，浑身打着哆嗦。你站在门口，看着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我，怒容满面，随即像一头母狮子般扑了过来，撕扯着我的衣服，对我又踢又吼：“你看看你穿的像什么样子，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愤怒的人会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受到惊吓的我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任由你拳脚相加。我尖叫着，哀求着，麻木地用手护着身子，你却终将我的衣服全部撕碎。
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泪流满面。比起身上的伤痛，你辱骂我的那些话语更如一把利刀，狠狠扎中了我的心脏。
二
停止了回忆，我站起身，慢慢观赏着我的作品。耳旁突然响起了一声微弱的轻吟。
我觅声望去，而后会心一笑。我看到了姐姐的绝美脸庞，她正坐在妈妈的身边，闭着眼睛。秀眉微蹙。
我用爱怜的目光注视着姐姐，她的样子永远是那么迷人。自我年幼懵懂之时，我就对姐姐心怀崇敬，一直渴望，能变得像姐姐那样。
因为是同龄人的缘故，我和姐姐有许多共同爱好。整天玩在一起。姐姐待我十分温柔，我也逐渐对姐姐心生爱意。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不再感到迷茫与不知所措，对自己的内心有了深入的认知。但我十分需要正确的开导与指引。我没有向周边的人倾诉，因为我觉得他们都无法理解我。
只有姐姐，我会毫无保留地信任她。在十六岁的某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试图向姐姐敞开心扉。
然而姐姐做出的选择，却彻底改变了我的性格。
“姐姐，如果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你还会不会喜欢我？”我心不在焉地写着作业，和姐姐闲聊。
姐姐放下书，看着我道：“当然啦。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姐姐永远疼爱你。即使你变成坏人，我也会帮你改邪归正。”
我鼓足勇气说道：“我不会伤害别人，但我内心隐藏的另一面，世人或许无法接受。”
姐姐莞尔一笑：“你今天的话好奇怪哦，是不是有心事想告诉我？”
我郑重点了点头。姐姐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犹豫了片刻，我打开笔记本电脑，翻出过去几年自拍的照片，放到姐姐面前。
姐姐凑了过来，认真地看着照片，随即睁大了双眼：“这、这是谁啊？难不成是你？”
我不禁苦笑。照片里的我画着大浓妆，难怪姐姐不敢相认。
“原来你有这种嗜好。”姐姐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刚要说话，姐姐突然露出极度嫌弃的神情，连连说道：“恶心，实在是太恶心了。”
我如坠冰窖一般浑身发冷，没想到姐姐会说出这种话。
姐姐猛然站起身，退后几步与我拉开距离，我在她的眼里，就如同怪物一般。我随即冷静下来，向姐姐哀求道：“姐姐，求求你，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离我远一点！”姐姐甩开我的手，歇斯底里地喊道。
那天下午，整个家里都沉浸在无声的尴尬气氛中，我和姐姐谁都没有说话，互不搭理。直到妈妈下班回家。
吃晚饭的时候，我一直心惊胆战，生怕姐姐将照片的事情告诉妈妈。但是姐姐却只字未提，我不由松了一口气，或许姐姐在经过一下午的思考后，最终决定还是要帮助我。
然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姐姐并没有找我谈心，甚至连话都懒得和我说了。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姐姐立刻将目光避开。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不知这种生活会僵持到何时。
家里的气氛也开始变得压抑。在以前，我还能和姐姐嘻哈玩闹，但是现在，姐姐只和妈妈说话，完全当我不存在。
又过了数日，晚餐时间。我小心翼翼地喝着米粥，感觉今晚的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因为姐姐和妈妈只自顾自地吃着饭，连话都不说了。
三个人的晚餐，没有人开口交谈。我突然觉得十分无趣，喝光米粥之后就躲进卧室里了。戴上耳机，任由自己畅游在音乐海洋中，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可能是心情沉重的缘故，我很快就感觉袭来一阵困意，眼皮也变得沉重。凭借着剩存不多的清醒意识，我关掉了音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我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睛的是白茫茫一片。我的意识还有点模糊，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左右两边竟然都摆放着病床。
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猛然坐起，身体却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似的，迅速弹回到床上。我举起双手，这才看清楚，我的整个身体都被绑在了病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我顿时惊恐万分，奋力挣扎着，大喊大叫。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醒啦？”其中一个身材偏胖的医生问道。
我停止尖叫，勉力冷静下来问道：“这是哪里？为什么要绑着我？”
胖医生道：“这里是第四人民医院，你家人觉得你的脑子有点毛病，特意将你送到这里治疗。”
第四人民医院？我竟然被关进了本市最著名的精神病院！
我喘着粗气，愤怒地吼叫着：“我没病！快放开我！我妈和我姐在哪儿？我要和她们说话！”
胖医生摇摇头，对另一个医生道：“看看，不但思想有问题，还有狂躁症。”
我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随即闭口不言。我知道，我在这里稍微表现得不正常，都会被判定为患有精神疾病。
“这才像话。把你绑在床上也是迫不得已，主要是怕你想不开伤害自己。”胖医生笑着道，“你妈妈特意叮嘱我们，一定要尽全力为你治疗，直到你痊愈为止。”
听了医生的话，我的心瞬间跌到谷底，想必医生并没有骗我，这很有可能就是母亲的原话。
“现在是什么时间？”我问道。
胖医生看了看表，道：“下午四点二十分，很快就到晚饭时间，饭后一小时服药。”
我没再说话。医生又去观察了一下其他病人，就离开了病房。然而我的大脑却一片混乱，心里更是痛苦万分，没想到我在妈妈和姐姐的心里，竟然是一个思维错乱的精神病人！
我流下了绝望的泪水。哭泣了一会儿，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刚才胖医生告诉我，现在已是临近晚饭时间。也就是说，我从昨晚到现在，几乎睡了近二十四个小时，然而一个人在正常状态下，怎么可能睡这么久？
除非……我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碗米粥，妈妈与姐姐的沉默不言，晚饭过后的强烈困意。刹那间，我感到浑身冰凉！
我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万念俱灰。
默默吃完了护士送来的晚餐，到了吃药时间，我毫不犹豫地将那些彩色小药丸吞进肚子里。我知道，反抗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我更加难堪。
或许是吃了药的缘故，我毫无困意，神情麻木地一直躺到深夜。月光从窗户外面洒进来，映在天花板上。几种颜色不同的迷幻色彩汇聚在一起。在我头顶时不时地互换位置，转动不停。
我似乎看到了月光变幻莫测的另一面。
睡在隔壁床位的少年突然开始自言自语，声音细小模糊，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似乎在和某个人对话。某个看不见的人。
这个少年，果真是个精神病患啊。我暗叹一口气，默念一句：众生皆苦。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也不再发出声音，病房里寂静无声。我就这样一直清醒着，直到天亮。
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照进病房，少年醒了过来，微笑着看着我道：“你好。”
我愣了一下，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要告诉医生，拜托了。”少年有礼貌地恳求道。
我惊讶地张了张嘴，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感觉眼前的少年并不是普通的病人。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医生推门而入，来到少年面前，亲切地问道：“最近还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吗？”
少年笑着摇摇头道：“好久没有出现幻听了，这几天睡眠质量特别棒。感谢医生。”
医生满意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经过我们的观察，你已经恢复健康，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待医生走后，我睁大双眼看着少年，质疑道：“你昨天晚上明明在和某人对话。”
少年冷笑一声，压低嗓音神秘地道：“只要你表现出他们想看到的样子，就可以顺利出院了。”
不知名的少年出院后，病房里只剩我一个人。我在吃饭服药的单调生活中度过了半个月的时光。这天清晨，那个最早和我接触的胖医生拿着一堆卡片出现在我的面前，严肃地说道：“经过这些天的治疗，我院决定给你做一个测试检查，判定你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
我还没反应过来，胖医生举起手中的卡片继续道：“接下来你会看到一些图案，你要根据对图案的喜欢与否，点头或摇头，”
第一张图片是一双球鞋，我迟疑着摇摇头。胖医生又换了一张图片，是一只打火机。我再次摇了摇头。接下来的几张图片，我全都不喜欢。直到出现了一张粉色手帕的照片，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胖医生叹了口气，收起卡片，自言自语道：“吃药没什么效果，看来要换一种治疗方式了。”
我暗自一惊，陡然想起了那个少年临出院前说过的话，不由责怪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也不知道另一种治疗方式究竟是什么，我的内心惴惴不安。
吃过午饭没多久，我的眼皮就开始打架。凉意瞬间袭遍全身，难道我又被下安眠药了？我猛掐手心制造疼痛，拼命保持着清醒，然而却无济于事。没过多久，我就昏睡了过去。
滴答。滴答。滴答。一阵有规律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猛然睁大双眼，恢复了意识。
首先看到的，是胖医生的脸。他坐在一张桌子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处境，此时的我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面，无法动弹。准确来说，我是被绑在了椅子上。而我的头上，戴着一只金属网编织的头罩。
下一瞬间，我陡然想起了关于第四人民医院的恐怖传闻。
胖医生咧嘴一笑，转动了桌子上的一只按钮。
金属头罩刹那间传来的强大电流，直接击中了我的大脑。撕心裂肺的痛感，让我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因为说了实话，第四人民医院竟然对我动用电击治疗！
电击还在继续。我惨叫连连，双手挠着椅子，身体直冒冷汗，很快就全身虚脱了。
胖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胖医生招呼两个人，将我扶回病房。我躺在病床上，瑟瑟发抖，喃喃自语，心里无比的恐惧。
足足过了两天的时间，我才恢复了思考的意识。
数日之后，胖医生再次进入病房。我尖叫一声，拼命缩着身子，流露出惊恐的眼神。
“别怕，孩子。别怕。”胖医生用和蔼的语调说道，“今天咱们再做一遍测试，如果测试成功，你就可以出院了。”
我喘着粗气，拼命理解着胖医生的话。见我恢复了平静，胖医生举起了手中的卡片。
第一幅图案就是那只粉色手帕，我想起了被电击的恐惧，拼命摇着头。胖医生又挑选了另外几幅图片，我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做着选择。
胖医生欣慰地点头：“已经恢复健康了，看来电击疗法很有效果，以后要大力推广使用。”
我突然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出院之后，我彻底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再与任何人接触，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两年后的高考，我如愿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专业。
选专业的那一天，姐姐突然问了一句：“大学里准备学什么啊？”随后姐姐看了一眼我的高考志愿表，嘴角露出一丝讥笑：“我还以为你会选服装与设计专业呢，你以前不是觉得那些衣服很漂亮吗？”
我愣在那里，心里一阵悲凉。这么多年过去了，姐姐依旧瞧不起我。
三
姐姐再次发出了一声无意义的哼叫。我回过神，眼睛有些湿润。心里默默说道：姐姐，过了今晚，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身上缠的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个声音，我流露出厌恶的神情，看向被绑在椅子上的肖然。
肖然，这个将我逼上绝路的男人，我脚步轻盈地慢慢走向他。肖然用极度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我扯起裙角，转了一个圈，笑盈盈地问道：“肖然，我今天美吗？”
肖然吞了吞口水，流露出贪婪的眼神，拼命点着头：“美，美，你实在是太漂亮了。”
我知道肖然说的是真心话，自他第一次遇见我，就喜欢上了我。
“那你说，我和姐姐相比，谁更漂亮一些？”我神色迷离地靠近肖然，举起了手，看似要抚摸肖然的脸庞，然而我只是将动作定格在半空之中。对于这种恶心至极的男性，我是一点都不想触碰的。
肖然喘着粗气，扭头看了看姐姐。这个贪心的男人，我和姐姐他都喜欢。我在他耳边提醒：“不如，你读一读墙上的这句话。”
“你挂的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肖然扭动身体，试图挣扎开来。
我摆了摆手，微笑着道：“咱俩是同班同学，你都看不出这些是什么吗？肖然同学，看来你平时没有好好学习哦，真想把你送去四医院改造一下。”
肖然猛地睁大双眼，嘴里嗫嚅着：“难道，这些都是……？”
没错，这些都是我的作品。虽然它们的样子不美丽，甚至有些丑陋，但都是我精心制作的物品。就像是我的孩子，我深爱着它们。试问世间万物，有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
大概只有人类，才会有可能抛弃自己的孩子吧？
“所以不要乱动哦。”我慢慢远离肖然，“还是快点把那句话说出来吧。”
肖然明显惊恐了许多，但还是颤声读出挂在墙上的一副艳丽红色标语：“姐姐，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肖然，你念出来的，可是我的心声啊。我用毛巾塞住肖然的嘴，发狂似的哈哈大笑起来，开始回忆起与肖然相识的一点一滴。
我和肖然是在大学里认识的。一开始我们只是在同一班级上课，并无来往。后来调换座位，肖然就坐在了我的前面。
那时的我依旧没有走出高中时代所受的创伤，性格极度孤僻，不愿与别人说话。一开始还有几个同学试图和我交往，但时间久了，再也没有人和我这个怪胎一起玩了。
所以当有人突然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着实没有反应过来。
“嗨，你好呀。”一个还算好听的声音在我身前响起。
我愣了一下，一开始还以为并不是在和我说话，但我身旁没有别人。迟疑了几秒钟，我抬起头，看到一张有着干净笑容的脸庞。
“你在和我说话吗？”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对呀。以后我就坐在你前面了。咱俩同班这么久，还从来没说过话呢。”
我尴尬地笑了笑，脑海里努力搜索着这个人的名字。
“我叫肖然，以后请多多关照。”男同学主动伸出了手。
我脸色一红，和肖然碰了碰手，又赶紧缩了回去。
肖然转过身，又回头看向我道：“对了，和你说件事。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尤其是侧脸。看你以前一直板着脸，以后要多笑笑。”
我微微皱眉，肖然耸了耸肩，不再看我。我的心里突然有点开心，害羞地笑了一下。
肖然经常找我聊天，一开始，我只是沉默不语或者简单回应，但肖然依旧坚持和我说话，我也渐渐和他熟稔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月的光景，导师突然让我们写一篇论文，需要去网上查询资料。
“哟，借一下你的移动U盘？我去下载一些论文资料。”肖然对我说道。
“好的呀。”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如果换做以前，我必然会一口回绝。
肖然拿着U盘去了网吧。我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风景静静发呆。
天空布满了红色晚霞，与逐渐西落的夕阳交相辉映。我不禁微笑起来。但很快我的笑容就消失不见，因为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借给肖然的那只U盘，存放着我过去自拍的那些照片。那些把我送进精神病院的照片。
我顿时感觉浑身冰凉，无法呼吸。如果照片被肖然看到，会不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我的照片会被全校同学看到，他们的眼神一定会杀死我吧？或许我那不堪回首的过往也会曝光于世，我最终的下场，就是被所有人抛弃，重归地狱！
我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第二天上午，肖然将U盘还给我，还对我表示感谢。看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发现照片的存在。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和肖然一起吃过午饭，他突然对我说道：“下午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愣住，皱眉说道：“下午还要上课，哪有时间看电影？”
“逃课去呗，票我都买好了。”肖然挥了挥手中的电影票。这么巧，是我很想看的一部电影。
我迟疑着。因为我不想失去肖然这个朋友，思索片刻后，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电影院离学校不是很远，我俩骑着共享单车抵达了目的地。
因为不是周末，看电影的人寥寥无几。我和肖然看的那一场次电影，人数更是少得可怜，只有我们两个人。
电影开场，放映厅的光线暗淡下来。我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没再说话。
电影过半，肖然突然碰了碰我的手，我看向他。
“想和你说件事。”肖然轻声说道。
“嗯？”
肖然用认真的神情看着我道：“我喜欢你。”
昏暗的影厅里，我差点叫出了声。生平第一次被人表白，我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就在我发愣之际，肖然已然凑近，捧住我的脸，对着我的嘴唇亲吻下去。
“肖然，你恶心！”我浑身一激灵，奋力推开肖然，站起身急退数步。
肖然不怒反笑，接下来的话让我不寒而栗。
“宝贝，你都拍出那种照片了，就别在我面前装清纯了。”
我惊恐地睁大双眼，原来肖然已经看过我的照片了。
肖然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就找机会和你说话。借你的U盘，本来只是想看看你有什么爱好，没想到却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怪不得你不喜欢和别人交往，原来你是如此特别啊。”
我怒声说道：“你实在是太无耻了！我不可能喜欢你！”
“随便你怎么说。”肖然脸色变得阴沉，“如果你不同意和我交往，我就把你的照片公布于众！”
我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问道：“那你就不怕我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肖然哈哈大笑：“我敢和你在一起，就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而且，你口说无凭，我可是有你的照片为证啊。”
我彻底呆住了，在医院里经历的那些非人待遇，再次清晰无比地闪现在脑海中。
肖然冷笑着，凑近了说道：“我在你的U盘里，还发现了一个姑娘的照片，和你长得有点像。应该是你的姐姐吧？”
我勉力让自己冷静，回应道：“那是我姐姐，你想做什么？”
肖然摸了摸下巴：“你姐姐挺漂亮啊，有机会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喜欢我，还喜欢我的姐姐？”
“只要长得好看，我都喜欢。”肖然坦然地说道，“你和你姐姐，应该住在一起吧？”
“没有！”我矢口否认。
“那为什么你俩照相的背景，都是一样的呢？”肖然一语道破了我的谎言，“不过无所谓了。最近我想去你家做客，顺便拜访一下未来的岳母，你觉得如何？”
看着肖然的丑恶嘴脸，我恨不得啐他一脸口水。但一想到那些照片，最终只能无力地说道：“我回去问一下吧。”
“算你识相。”肖然邪笑着，“对了，阿姨知不知道你的秘密？”
我忍住怒意，沉声说道：“她和姐姐都不知道。所以如果你去我家，最好不要表现出你的想法。”
肖然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会很小心的。”
回到家，我几次都想和妈妈提起这件事，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整夜，一件被我遗忘好久的事浮现在我的脑海。
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我完全可以借此机会，邀请肖然来家里做客，想必妈妈不会反对。
“妈，想和你说件事。”
“有事就说呗。”妈妈站在镜子面前试穿着衣服，估计待会儿要出门。
“过几天我过生日，想邀请同学到家里一起庆祝。”我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词汇。
妈妈看了我一眼，笑着道：“可以啊，有多少同学会来？”
“呃，暂时只有一个。”
妈妈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语气中带着一丝威严：“男同学女同学啊？”
“男的，平时和我关系挺不错的。”我不假思索地说道，并没有意识到我的话有什么不对。
妈妈抿着嘴，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坐在一旁的姐姐突然开口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居然开始明目张胆地勾搭男人了。”
“姐，你在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同学！”我有些哭笑不得，但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发抖。我想姐姐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了。而且姐姐说的话也不并是完全错误，虽然我并没有勾引肖然，虽然我是被强迫的，但我现在和肖然，确实是情侣关系！
妈妈终于换好了衣服，临走前对我说道：“还是别让你同学来了，若是传出什么闲话，家里丢不起那个人。”说完就出门了。
姐姐来到我面前，冷哼一声：“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啊？真让人感到恶心。和你呆在一起，空气都变糟糕了。”
嘲讽完毕，姐姐也离开了家，完全不理会我的感受。
姐姐的话如同炸弹一般，将周围的空气炸得一干二净，令我无法呼吸。我费力喘息着，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如果不答应肖然的请求，下场就是身败名裂，所以你要怎么办？
我痛苦地捂住脑袋，无法思考。然而这个问题却如同钟摆一样不停地左右回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房间里的景色突然颠倒，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跪倒在地。为什么你们都要如此逼我？！为什么就不能让我正常生活？！
我趴在地上，狂吐不止。而后又跑进卧室，一边狂叫一边用头撞着墙，双手猛扇自己的耳光。此时的我，已然陷入了无法控制的癫狂状态！
经过一阵昏天暗地的歇斯底里，我瞪着赤红的双眼，内心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四
在我的十九岁生日来临之际，我决定送给自己一份礼物，一份真正属于我自己的礼物。
但是所有的玩具都会有坏掉的那一天，所有的食物都会有过期的那一天，所有的生命都会有消失的那一天。
有没有一种东西，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我想不到答案，于是将这个问题留在了我经常去的一家甜品屋的墙上。甜品屋的名字叫做【一滴星河】。
当我再次去到星河甜品屋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回答了我的问题。
留言者用笔锋凌厉飘逸的瘦金字体写到：世间万物，大概只有刺入皮肤的文身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生不带来，死得带走。文字右下方的署名为离家少年。
在名字下面，还记载着一个地址，是某家刺青店的位置吗？
遵循着地址，我找到了刺青店。店门口的装饰十分古朴简洁，只挂着一串风铃。
店门敞开着，我掀帘而入。一位正在描绘画稿的年轻女子抬头看向我，面露微笑。想必是这家店的刺青师。
我走近几步，看清了刺青师的面容。心里惊叹：好美的女子，连我姐姐都比不过她。
“你好，是来纹身的吗？”漂亮的刺青师姐姐问道。我看到她的耳朵上戴着许多耳环。
“是的。”我紧张地点点头。
“有没有带来自己喜欢的图案？”
我急忙摇摇头。我只是想来纹身，却没有想过要纹什么图案。
刺青师看出了我的紧张，依旧微笑着道：“我这里有几幅手稿，你可以挑选一下，或许会找到让你满意的作品。”
我翻看着画稿，询问道：“只有这些图案吗？”
“是的。”漂亮姐姐解释道，“所有的刺青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不会将同一种图案纹到两个人的身上。所以已经被选中的手稿，不会再让别人看到。”
我想起了离家少年说过的话。但我对手里的这些画稿都不是很喜欢，只得将它们归还给刺青师。
漂亮姐姐接过画稿，放在一边。我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那里躺着一幅画。画中大片的红色让我目眩神迷，不由开口询问道：“桌子上的那副画稿，已经被预定了吗？”
漂亮姐姐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说道：“竟然把这幅给忘记了。这是我刚刚创作完成的一幅作品，就在你进来的那一瞬间。”
我接过画作，顿时眼前一亮。画中描绘了一个女子的半身像。女子身穿华丽的红装，头上佩戴着同样为红色的牡丹花朵。看不到女子的面容，因为女子手持一把折扇，掩住了自己的脸。
不知为什么，我想到了我自己。
我十分中意这幅画像，但我心中本想刺一个小巧的文身。思索了片刻，我对刺青师说道：“可以将折扇边缘的这只蝴蝶刺在我身上吗？”
刺青师微笑着点头。
我不禁有点喜出望外，本以为漂亮姐姐会拒绝我的要求。我有点好奇地问道：“我只纹了画中的蝴蝶，那这幅作品还会纹到别人身上吗？”
“不会。”刺青师摇头，“你选中了这幅画像，它就属于你了。”
听了此话，我惊讶地睁大双眼。
刺青师没有在意我的神情，只是询问道：“准备将蝴蝶纹在哪里？”
我不想脱掉衣服，暴露自己的身体。于是伸出右手，对刺青师说道：“刺在我的右手掌心，可好？”
“手掌的疼痛感十分强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坚定的点点头，我早已做好准备了。
五
纹身后的第三天，就是我的生日。刺在手心的蝴蝶还没有恢复好，经常会感到痒痒的。
生日当天的清晨，我从睡梦中醒来。妈妈问我：“今天你过生日，你是想出去和同学一起吃饭，还是在家里庆祝？”
我揉着朦胧的睡眼。“我想和你还有姐姐一起庆祝，在家里吃顿饭就可以。”
见我没有再提邀请同学的事情，妈妈的神情稍微变得轻松。待妈妈走后，我露出了一丝微笑。
傍晚时分，我放学回到家。妈妈正在忙碌着炒菜做饭，姐姐也难得对我露出了笑容，可能是因为我最终还是选择与家人度过生日。
我报以微笑，不自觉地握了握口袋里的心形药片。
因为我的加入，饭菜很快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一家三口落座就餐。刚要开动，门外传来了门铃声。
我面无表情。妈妈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但还是起身去开门。刺青处突然又开始发痒，我不禁偷偷看向我的手掌，掌心的蝴蝶已经不见了。
妈妈打开门，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站在门口。我跑到年轻人的身边，对妈妈说道：“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学，肖然。”
“阿姨好。”肖然有礼貌的打着招呼。或许是肖然的外形与说话方式比较温和，给人的第一感觉十分不错，妈妈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微微点了点头：“进来坐吧。”
姐姐面露一丝厌恶，但碍于面子，并没有发作。
“祝你生日快乐。”肖然将手中拎着的蛋糕送给我。
我假装嗔怪道：“不是不让你来吗？怎么还是来了？”
肖然笑着道：“你平日里在学习上那么帮助我。你过生日，我当然要来庆祝一下。”
妈妈听出了肖然话里的意思，平淡地说了一句：“一起来吃饭吧。”
肖然急忙道谢，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我的身边。然后对姐姐点了点头。
一直阴着脸的姐姐突然开口道：“你俩是什么关系？”
肖然一愣，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同学关系啊。”一点都没流露出对我的感情。连我都很佩服他的演技。
姐姐没看出什么端倪，不再说话。
之后就是一起吃饭。我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只顾闷头吃饭。倒是肖然一直在寻找着话题，和我们聊天。
肖然外貌讨喜，表现出的性格也很随和。也很擅长和别人交谈。毕竟在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之前，连我这种内心孤僻的人都愿意和他做朋友。所以当肖然和我们交谈了一段时间，妈妈竟然开始主动询问他一些事情，神色也不再阴沉，姐姐甚至还因为肖然的笑话，笑出了声。
我也在笑，在心里冷笑。
饭局过半，姐姐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以手扶头。我在心里默念：三，二，一。
姐姐就趴倒在饭桌上。
妈妈和肖然大惊失色，急忙起身查看。然而就在他们靠近姐姐的时候，脚步也开始摇晃不稳。两人同时看向我，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昏倒过去。
我平静地深吸一口气，起身，将妈妈和姐姐扶到沙发上，然后将肖然绑在一张椅子上。
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挂满了全屋。我要让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变得美美的。
忙碌完毕，我去到卧室，认真挑选着衣服。最后我选了一袭正红色的长裙。长裙的红色十分美艳，像血，像嫁衣，像刺青店里那副画像中，持扇女子身上的华丽红装。
妈妈和姐姐仍然安静地躺着，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只能独自作乐。
打开唱片机，音乐在屋子里流淌开来。我跟随着彭磊的歌声，身体开始轻轻舞动。
开心时，把歌唱。
可能没有人听到。
难过时，把舞跳。
至少影子映出窗。
我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翩翩起舞。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已过了一生那么久，我终于听到了妈妈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对这个家做了什么？”
我停下舞步，看向妈妈，语气中带着喜悦：“妈妈，我想如烟花那般绽放。”
看了看时间，邀请的客人大概快到了。就算是性格孤僻如我，在展示自己作品的时候，也希望会有更多的观众一起观看啊。
蝴蝶刺青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掌心，原来它并没有离去，原来我们真的会永远在一起。
心中的喜悦变成了微笑。我安静地坐下，等待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尾声
接到报案后，警察局的接线员立刻将案情反映给局长。
“具体是什么案件？”
“有人称家里遭到盗窃，丢失大量珍贵物品。这里是报案人的住址。”
警察局长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两名警察接到局长下达的指令，开车前往案发现场。
案发现场远离市区，警察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了。下了车，两名警察看到不远处有一幢私人公寓。
比对了一下地址，确认无误后，警察走到公寓门前，刚要按下门铃，却发现大门是虚掩的。
警察在门口呼喊了几声，无人应答。两人对视一眼，掏出手枪，推门而入。
当两名警察穿过公寓走廊，来到客厅，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看到客厅的中央，正坐着一位仪态端庄容貌绝美的女子。警察刚要说些什么，女子已经举起手中一只类似唇膏盒子的东西，按下了按钮。
下一刻，女子的眼睛里倒映出花火的光芒，看起来是那么明亮。与此同时，女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