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生活五件事,吃、喝、拉、撒、睡,这一个“拉”字位列第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学校“拉”的地方——厕所,位于校园的东北角。
一棵表皮斑驳的老松树孤零零的伫立在它东头入口旁,似乎在为前来如厕的人们站岗放哨。
手臂般粗的枝干向着厕所方向伸展,枝枝叶叶交织成一把绿色大伞,遮在部分屋顶的上方,掉落的松针覆盖在瓦面上,瓦块都快要看不见了。
厕所是典型的“丢炸弹式”,土砖墙木楼板,“规模”很大。整间厕所隔成男女俩半,女性入口在靠近老松树方向,男性这边用齐腰高的木板从中间分开左右两边,一边各有十几个蹲位。
不同的季节进入如厕,你会享受到不同的“待遇”。
春夏之交时,囤积半年多的粪便被附近的社员挑到田里做了肥料,粪坑中换上了滿满的淸水。
每当饭后和课间休息时间,方便的人群便蜂拥而至,一股股“炸弹”急促地坠入坑中,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嘭、嘭”声,可依稀睇见溅起的朵朵淡黄色水花,说不好会有一朵突然间光临你的光腚上,令你既惊恐又尴尬。
盛夏时节,烈日炙烤下的厕所犹如蒸笼,在高温下急速腐败的粪便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气味。若在这个时候踏进此地,更是苦不堪言,整个如厕过程自始至终在臭与热之中熏烤,出来满头大汗不说,渗入在衣服中的臭气久久不肯离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屎味。
前些日子从老同学玉兴口中得知,我们曾经离不开又生怕的厕所已在多年前拆除,原址上盖了一栋办公楼。听罢之后心里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因为它留给我的不仅仅是肮脏和腐臭的记忆,还有与它有着丝丝关联的甘甜、清香的绵长回味——
02)
厕所下边的那片水田是我们的当年的学农基地,一直在栽种水稻。那一年收完早稻之后,没有像往年那样马上栽上晚稻,而是全部改种疏菜了。
种菜师傅是广东潮汕人,我们把那个地方的人称之为“后佬鬼”。“后佬鬼”种菜的下数跟我们当地有所不同,他不种本地的常规品种,种的是我们只在《农业常识》课本上见过的包菜和之前闻所未闻的广东菜心等品种。
再就是施肥、浇水用的桶和及使用方法不同。他用的虽然也是木质桶,但比我们本地的要稍大一些,粪桶上沿的两只耳朵用一根削成弯弯的毛竹片连结,可自如提起放下。
舀粪的勺也比我们当地的更大,平底、勺把很长,既是用作扁担,浇粪时还能伸往更远的地方。
水桶则在靠近底部位置,向上斜着装有一股杯口大的竹筒。浇水的时候担在肩上的两只桶无需放下,也不用尿勺,双手分别将桶往上怎么一提,人从两菜畦之间的过道上慢步前行,桶里的水便从竹筒顶端的开口上呈扇形状喷洒在左右两畦的疏菜上。
这种方法虽然省时省工,但不省力,没有一定臂力的男人也很难应用自如,更不要说是女人了。因为自古以来我们本地种菜一般以女人为主,所以这种费力的功夫至今没被本地人接受。
唯一相同的是,肥料用的也全都是以人粪尿为主的农家肥,从没见他用过“洋肥”。每次下肥,“后佬鬼”便将粪桶立在厕所的取粪口前,人则站在粪坑边沿,用他那把长把粪勺直接伸入粪坑中舀,要稠要稀随意搅调。
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来形容此块菜地肥料的充足来源,一点也不为过。
“后佬鬼”的种菜技术确实了得,菜地满眼生机,顶上开着小黃花的菜心一片翠绿;包菜个个圆滚滚特结实,见得的无不啧啧称赞。这些菜除了供老师们食用,富余部分学校会以低于市场价挌卖给本校的学生。
一个星期六下午,在篮球场上过了一把球瘾之后,时间已近傍晚。我匆匆地走进菜地,摘了一把菜心、割了两个包菜,欲买来带回家,让家人们尝尝新。
走到菜寮里正欲称重付钱,没想到“后佬鬼”不在,我以为他去了厕所方便,便站在菜竂门口朝着厕所方向大声喊了几句,没见应答,又在那儿等了片刻,仍然不见他人影。
眼见天色渐渐变晚,想到回家要经过路旁葬有几座坟墓的一段路,心里一阵发颤。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也没看到附近有其他人在,便顾不上还没称重付钱,将蔬菜一把塞进挎包,一溜烟地跑回了家里,有意无意间做了一回“贼”。
03)
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吃过这两种疏菜的缘故,全家人都对菜的味道赞不绝口。现在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并非“后佬鬼”种的菜口味真的有多么的好,同是那个时候母亲菜园里的什么菜不都是脆嫩清爽、香甜可口?
倒是在家里还没有盖起粪缸(老家称厕所为粪缸)之前,母亲虽然也是一个侍弄疏菜的行家里手,但由于没有稳定、充足的肥源,尽管她想方设法通过积拉圾肥、舀烂泥水,在家中收集人尿等办法积蓄,仍然无法应付满园蔬菜对肥料之所需。
在这种情形之下,母亲纵然使出了浑身解数,园中疏菜的收成依然不好,卖相也很差,味道更是強差人意,蕃葛薯味道括括淡,苦瓜干瘦苦周周,萝卜常常茅落头。
母亲因此多次向父亲提出,把自家后院那间倒塌了多年的粪缸重新盖起来,好积攒全家人的屎尿。父亲不为所动,母亲便有充足的理由将责任推给父亲,说:种菜种菜,茅肥做死也茅用;茅米怎么踏粄”!母亲所表达的意思是,没有肥料,这菜她没法种好。
经不起母亲的反复唠叨,也看不得菜园常年不盛还衰的景象,父亲忍痛花钱买来材料,请来师傅,终于将粪缸重新盖了起来,全家人的屎尿再也不会白白的送进别人家的粪缸了。
父亲似乎也弄明白了这肥料关乎于蔬菜的收成与价值,竞殷勤地每天早、晚提着粪簊拿着火夹,走村串户拾捡猪屎、狗屎,甚至连同死猪死鸭,也一起弄回倒入粪池,粪缸里常年满满当当,家里就等于有了一个无需成本的天然“肥料厂”,母亲再也无需为菜园肥料发愁了。
从此以后,母亲的菜园里常年青翠如黛,葱葱茏茏。春、夏季的黄瓜苦瓜莆子,秋、冬季的大蒜苩子芹菜……收成更好乃在意料之中,这菜品质量的明显改变,更让母亲笑逐颜开。
看这大蒜、苩仔,较之以前茎段粗似指头色白如玉,叶片滴翠如绸,无论素炒还是与肉相伴,怎也相宜。刚一下锅烹炒,那自然的香味即刻扑鼻而来,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还有那冬天的萝卜,随手从畦中拔起一个,掰去苗,在水中稍稍搓洗一下,头粗尾尖甸甸重的大萝卜握在手里,用大拇指甲从萝卜头上掐开一个口,将皮与肉剝开,再顺势慢慢地一边剝开一边转动,随着“沙、沙,沙”的响声,转眼间萝卜皮与肉顺溜地分开了。
在汁液欲滴的萝卜肉上美滋滋的啃上一口,味道甜中带点微辣,一个萝卜下肚,气味有点难闻的饱嗝立马泛上喉头,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兄弟几个生啃萝卜的共同嗜好。
最最难忘的还是母亲栽种的黃瓜,根根条直水灵,胖乎乎毛茸茸,淡绿中透着白,伸手从瓜架上掐下一根,掀起衣服搓上几下,掰开两股 塞入嘴中,脆奔奔甜丝丝,满口瓜汁直沁心脾,这爽爽的感觉永远也忘不了。
这一切得来,除却母亲无可挑剔的种植技术,家里粪缸中那乌黑粘稠的粪水等农家肥当数头功!难怪母亲对这间粪缸视为宝贝,珍爱有加。
04)
现如今,大大小小的土厕所已经基本绝迹,几百年来曾经作为粮食、蔬菜、瓜果主要肥料的人粪尿,也被人们嫌弃多年。
然而,正当人们为各种“洋肥”使用方便简单、无臭无味、增产增收效果比人粪尿等农家肥好得多而津津乐道的时候,却发现如今的米饭没有过去的甜了,无论什么肉都没有过去的香了,所有蔬菜都设有过去的那种味了!
几乎与此同时,各式各样的卫生间取代了老式厕所,人们如厕时环境舒适干净了,却又未曾料到,从数不清的化粪池中流淌出来的污诟臭水充斥着沟渠,污染了河流,再也看不到在盛夏季节里,孩子们赤身裸体在清澈的河水中游玩戏水的场景了。
佛家有“六道轮回”之说,说是人在人道上修行时持“十戒”,就可以在来生升入无生老病死之苦的天道,反之,来生就会堕入阿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直至地狱道,永世不得超生。
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世事是否也会因应人的修行而道道轮回呢?要不然,当年那个向我们大肆推销“洋肥”的日本国的一家知名农业科技企业,于数十年前在我国北方某省租下了几万亩土地,这地租下之后他们并没有开展任何的生产活动,而是撒下草种,养了奶牛,每年亏损几千万元,这一耗就是数十年。
正当国人仍被东洋鬼子撒钱赚吆喝的怪异行为弄得一头雾水的 时候,那片土地正在悄然地发生变化:经过数十载的休养生息,长期受化肥农药侵蚀的土地终于复原了,成千上万吨牛尿牛粪,加上一层覆盖一层已经腐烂的杂草,使土地变得比原来更松软,更肥沃。
去年下半年他们终于动手了,复垦土地,搭建大棚,并且高调对外宣称,他们将成为全中国规模最大,不使用化肥、不喷杀农药,全部施用中国传统农家肥,纯生态的有机农产品生产基地。
无独有偶,在赣州中心城区,“鹭溪农场”已经成为不少市民耳熟能详的名字。主人称,他的农场是赣南目前唯一完全用土方法、施土肥料、种土菜、养土鸡土鸭的正宗绿色农场。
由此看来,曾经一度被人们嫌弃的人粪尿在时隔几十年后,又要受到人们的追捧与青睐了。
这是否应验着世事也有轮回?这轮回是社会的进步还是文明的倒退?这是人类在恣意破坏自然法则呢,还是世事万物终归正本清源?
如果是后者,我想说,聪明过头的人类啊,苍天的赐予是由不得我们轻易改变的,要不然,迟早会受到不明不白的惩罚!
05)
说到这儿,我心里五味杂陈。有着几千年农耕历史的文明古国,为什么总在倭冦的背后亦步亦趋?为什么有着十三亿人口的泱泱大国,竞没有能工巧匠能够发明既不耗费大多的水资源,不污染环境,又可有效收集人畜的排泄物,使其回归土地,让土地为人类提供更多味美、健康食物的科学利器?
也许有人会揶揄地说,你这是一种异想天开的幼稚想法;也许还有人会鄙视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只不过是沧海一粟蝼蚁一只,谁愿意倾听你那犹如蚊蝇的嗡嗡之声!
此时,我才幡然发现,还是老同学会禄古活得明白,吃自己认为健康的食物,摒弃自己认为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在屋后垦几尺沃土,播自己喜欢的种籽,用传统的方法,施土的肥料,在愉悦中劳作,在怡然中收获,在恬静中过自己的日子,何必杞人无事忧天倾!
可惜,母校的厕所早已变成办公大楼;老家的粪缸也许盖因母亲的西去而再次倒塌,但在它们中间如厕的滋味却从未淡忘。
如果今天还有那种曾经熟悉的厕所,我会义无反顾地走进去,再去体味一把学生时代那有趣的“拉”法。
因为,人应该始终崇尚自然,顺应自然,无论对人对事,莫去轻易改变,莫要刻意苛求,一切自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