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著名作家铁凝曾说过,她最喜欢逛菜市场,这里有着浓浓的烟火气,这里是真正的人间烟火味,是最接地气的地方,可以看到人间百态。
很小的时候,对于菜市场是陌生的词,家里只吃菜园地里的菜或者是咸菜,从来不买菜。再大一点,知道菜市场是可以赚钱的地方。
在我会骑自行车时,常常同妈妈去我们桐城街上卖菜,把一个菜篮子绑在车子后面,妈妈跟后面走,因为她不会骑自行车。我尝试着让她做后面提着篮筐,但她总担心我会累坏身子,坐一下就不肯再坐。
我边推着车有时再骑下等妈妈,印象最深的在一场雨后豇豆很多,妈妈得意地说,地里豇豆像扯挂面,明天我们一早上去街上卖,听说最近大干可以卖一块钱一斤。
那天一早上三点多妈妈就喊我起来,我们摸黑推着车到街上天刚蒙蒙亮。谁知道一到市场听大家聊天说豇豆跌到三毛了。一场雨水菜农的菜都出来价格就下跌,妈妈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们刚菜篮摆好,市场管理要来收费,交上了三毛摊位费,只带了几个旧袋,没有新食品袋,我去边上买几个又花了五毛。等了半天没有人问,我和妈妈又沿街推着叫卖,那框豇豆最后是0.25/斤卖给一家饭店了。我还吵着肚子饿,买了一元四个包子,妈妈一个都舍不得吃。那天到家就赚了四五块钱。
妈妈不识一个字,很多时候办事都喜欢带着我,依赖我,比如去卖菜,去交公粮,需要记账的地方等等,她心里好像没有安全感似的,而少不更事的我,因此常常在妈妈面前顶嘴,甚至是蛮不讲理,压根不听她话,总觉得自己为什么有这样无用的妈妈。
之前她一个人卖菜还被骗,白忙活一番,每斤菜都会耗费很多精力心血,奶奶劝说妈妈以后不要一个人去卖动西,顾客多了就搞晕了。
妈妈讲话甚至发音都口齿不清,我读书时不希望她去我学校,不希望任何同学知道她。别人孩子受欺负了,喜欢回家跟妈讲,而我从来不讲,因为即便讲了也没用,妈妈只会劝我让着他们,那些大孩子也不怕我妈妈。
1998年,金融危机,所有农作物都不值钱,鸡蛋、黄豆、菜都大幅跌价,100斤的稻谷只能卖35元,交公粮就得交走一半。
那年真是过得艰难,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我和妈妈在街上卖米,卖菜,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家里却等着那钱过年。
那年还发大水,很多地方受灾,村里发了些救济的衣服到我家,比我们平常穿的要好很多,我们姐妹很开心地试着穿,妈妈却让我们留着开学或走亲戚穿。
我初中下学后,那时流行南下打工,都说那边可以赚很多钱。但那时出门的路子很少,远不比现在网络发达,可以有很多机会选择,而我们那时得四处求人带。
我的发小——燕子,我们是同一年出远门打工,她爸爸腊月就找好人选带她,她父母那年大热天帮别人干好多农活,把那家当恩人似的对待,只想燕子在外面能稍微好点。
那些年打工的行情就是这样的状态。
当燕子确定出门日期时候,我还在家不知道跟谁出去,非常着急,直到正月去亲戚那拜年时,亲戚家把我介绍了位师傅。比我大12岁的一位女子,她看到我时貌似很满意。
那些年沿海工厂很多专门带徒弟的,自己干活一份收入,再带几个徒弟干杂活,一年可以赚两三万到家,有的更多,有个老乡带12个徒弟,那是2000年。
当师傅的自然喜欢徒弟能吃苦,看起来老实,越穷苦出身越喜欢,因为你想赚钱,不会半途而废,闹着要回家。
我提前一天住在师傅家,因为她家离火车站不太远,还有另一个女徒弟。第二天一大早,我妈妈突然出现在师傅家门口,我感到很惊讶,因为妈妈走过来,至少要一个多小时。
那时没有公交车,她是给我送身份证来,头天晚上她才收到身份证,之前一直没有下来。妈妈说她四点多从家里就动身,怕我们坐火车走了赶不上。记得妈妈那早眼眶红红的,她舍不得我出远门吃苦,又没有办法,我是老大家里好多识字的地方又需要我...
就这样我开启了人生里的服装厂女工生涯,路费是师傅垫的,我兜里揣着妈妈前几天卖头发的20元钱,妈妈心爱的长发养了好几年,为了我干脆地剪了。
还有奶奶给我的五元钱,奶奶的零花钱全是大伯给她的,大伯是吃商品粮的,因为大伯年轻时当过两年兵,后来分配在安庆化肥厂工作,大伯把该贴的油米柴油就直接给现金给奶奶。
奶奶知道我家穷得可怜,一个月三四块钱的电费有时都拿不出,她把自己手上那点零花钱抠着用,大多贴给我家了,自己常常好几月都不买肉吃。记得她曾唠叨说,你妈跑了一个村庄都没能借到五块钱电费钱,想想多寒心,最后奶奶知道这事,把仅有的零花钱全掏给我妈交电费。
小时候,我家的电费是全村最少的,是20瓦的灯泡带钨丝那种,昏黄昏黄的弱光,为了节省电费,两间屋子用一个灯泡,挂在两屋之间的门框边。
第一年出门的腊月回家,带燕子打工的师傅给她两千元,她父母非常满足,甚至要退五百元回去。其实我们都在家学过缝纫机,只是为了有人带,找个靠谱的工厂,学几天电动平车就可以。
我的师傅给了我一千元,我们都是在福建,只是不在一个镇,他们厂做的是夹克,我们厂做的是非洲难民穿的沙滩短裤,价格不同,师傅收入不同,工作时间每天都是十六七个小时,赶货时还不止。
在我那个厂我师傅对我算很好的了,从不大声说我,我干活速度很快,她也很知足,更不会像别人师傅那么凶,甚至打人。
师傅每个月会给我45元,那一千元工资是到年底回家才有。45元是买早餐和日用品的费用,早餐我常常不吃,洗衣粉更是舍不得多用,5毛钱的小袋洗发水,竟然用三次,也不敢留长发。(现在说出来真是够丢人了)。
省了再省,每月写信时可以把信里放上10元20元,最高的放过50元,妹妹收到信就欢喜地把钱交给妈妈,那应该是她们在贫瘠岁月里最幸福的事。
在福建打工时休息日特别少,除非是端午和中秋,或者偶尔的停电,一年加起来不会超过6天。难得休息日会和老乡去菜市场逛逛,那里有卖各种海鲜,卖服装、小吃的,音响里唱着流行歌曲,大街上都是操着各种方言的打工仔打工妹们,现在统称“农民工”。
那些年在福建打工的主要是安徽、江西、四川、贵州的最多。
每到菜市场我就会想起妈妈,不知道她一个人还会去卖菜吗?会不会有人因为她不识字趁乱再欺骗她?还是她和妹妹一道去?
即便是现在我去菜市场,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会出现妈妈的模样。
世事无常,命运弄人,她在02年就已永远离开了我们。
那年,家里盖了三上三下的楼房,小妹就快初中毕业,我第二年独自做衣服一年到家可以赚6千多元,二妹也已出来打工,生活越来越好。
再不用像过去那样,妈妈把“人死得,穷不得”,挂在嘴边;再不用外面下大雨家里下小雨。可以用上日光灯,多亮堂;可以是水泥地,多干净;可以过年杀猪时多腌点腊肉,不用像过去那样,过了正月十五,家里没有一点肉,全都卖了留作学费。
这些都是我妈妈的心愿。
当全部可以实现时,房子刚装修好,她就急发脑膜炎去世,命运是要多无情就有多无情……
那些天,我都是恍惚的,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大悲无言,我竟然没怎么哭,只是这些年常常会在黑夜里泪流满面。
她短短的一生,就是为了把我姐妹三个人带到这世界上吗?
2003年,种田地不用交公粮,不用交农业税、水费,再后来,我们那土地流转,家家不用辛苦地种田地。更重要的是我们都长大了,不需要低声下气卑微地到处借钱度日。
尤其是做人母后,更体会到母亲的种种不易。如果母亲还在,再不会和她顶嘴,更不会再说她为什么没有别人母亲有本事,不会学她讲话,笑她话都说不好,许多的不会。但人生没有如果了。
当我们懂得这些时,而母亲就永远的不在了,人间最悲痛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
心痛、心痛、心痛……
多羡慕那些五六十岁的人,父母都依然健在,子孙满堂,享受着天伦之乐。
每一头白发何尝不是命运的恩赐?
我这一生,即便是未来我发展得好,还是我子女发展得好,而我的幸福从一开始就大打折扣,我的人生再没圆满。
祝福天下所有母亲,母亲节快乐!
妈妈,如果可以选择来生,我一定要再做您的女儿,报答今生没有来得及的养育之恩。妈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做一个让你自豪又孝顺的女儿。妈妈,您听见了吗?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天上的星星不说话 地上的娃娃想妈妈
天上的眼睛眨呀眨 妈妈的心呀鲁冰花
家乡的茶园开满花 妈妈的心肝在天涯
夜夜想起妈妈的话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啊~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啊~ 啊~ 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