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团建活动里偷偷提前撤退,菲露站在路边打开手机,地图显示最近的地铁站3公里,公交车只一路,附近没有出租车,没有专车。蝉声如雷鸣,菲露走到公交站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手机时间,决定走去地铁站。
人行道被晒到白亮反光,没有行人,自行车道上有几位环卫工骑着电动滑行车缓缓经过,菲露举着遮阳伞,小心翼翼走在稀疏的小树荫下,塞着耳机哼歌。走了一会儿更热了,后悔刚才怕晒没有骑上公交站旁叠放的共享单车,这会儿路上连单车都找不着了。新鞋的左脚后跟有点磨脚,专心听歌变成了专心走路,还有1.5公里,菲露瞟了一眼地图,心里计算着今天的行走步数和消耗的卡路里。
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了刺耳的车轮刹车声,耳机外的声音钝钝的,菲露并没有抬头,她在看人行道边的长凳上,一位大叔似在酣睡,晒得极黑的手臂捂着脸,灰白的袜子漏出半个大脚趾,身旁一台锁好的共享单车。菲露踟蹰了一下还是快步走开了,前面已经能看到地铁站银白的外壳,手机电量不多了,摘掉耳机,想象着自动售货机里清凉的可乐味。
外环线外还没建设好的地带,地铁站突兀巨大到奇怪,空无一人的站前小广场,许多斜线组成的花池休息凳和地砖,花池里的小树干很细弱。门口宽阔的人行道上停着一台黑色小轿车,车门虚掩,露出一只穿着红袜子的脚点着地抖动。菲露看到前方十字路口处斜插着一辆白色面包车,一个穿蓝T恤的人正在横穿马路走过来。菲露右转上楼梯,往天桥上的地铁通道走去。
冷气从通道那头冲面而来,菲露快乐地加快脚步,不经意间低头,却看到立交桥下难以置信的一幕。
黑色小轿车边,蓝T恤男揪着车里那人的衣领,一拳拳重重捶打着,没有呼救的声音,菲露看见那一点红袜子的脚没再动。菲露想逃,拿着手机的手却犹豫着按下了快门键。该死的快门键,轻微的快门声如同巨雷般响起,菲露分明看见蓝T恤男抬起头,眼睛是血红色的,菲露转身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地铁站。地铁站里看不到一个人,只有几个工作机器人在大厅里穿梭着来回扫描。穿过自动安检机,刷卡,狂奔至空无一人的站台上,汗水湿透脖颈,菲露回头看有没有人追来。并没有,空荡荡的通道和站台,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右下角正在倒计时,还有五分多钟。菲露按照指示牌跑到站台一端的尽头,一个玻璃盒子小舱室正在等着她,站定刷脸、指纹和虹膜,玻璃舱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个冰冷的女声说:“你好,陈菲露女士,重生之门准备开启,倒计时开始,请做好准备。”菲露调整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巨大的脚步声,是蓝T恤男追了上来,血红色的眼神发现了菲露,玻璃舱门已经上锁,菲露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恐惧感还是袭上心头,全身冷汗。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过暴力事件了,上一次大清洗行动过后,暴民都被送走去了海下基地亚特兰蒂斯,这个世界安全平和,城市里不再需要人类警察,机器人接管了所有的城市管理活动,负责维持基本社会秩序。我需要一支普鲁士蓝,菲露心想,那是一种安定药,能够平复内心任何不正常的波动,“延长寿命,给你平静潇洒的人生”,菲露脑子里不知怎么此刻冒出来普鲁士蓝的广告词。一阵眩晕感袭来,菲露看到蓝T恤男阴沉的脸逼近眼前,一记重拳捶打在坚实的玻璃壁上,下坠,分解,转换,重生之门打开了。
重生之门项目启动一年有余,参与的人并不多,据说有可能会造成无法恢复的脑损伤,大部分人就都放弃了。这是一个人人惜命的时代,谦和礼让,尽力减少不必要的矛盾和麻烦,时髦人的早餐一定会带一只普鲁士蓝,一天都会生活在平和的氛围中。感谢机器,机器为我们做了大部分事;感谢基因优化工程,那些生来就含有暴力因子的基因早已被剔除;感谢大清洗运动,影响人类前进的不和谐的一小撮人被集中起来进行改造,而前所未有的和平时代终于来临。虽然是实验性质的,现阶段的重生之门有点像一个娱乐项目,她带领参与者穿越时间,在游戏幻觉中回溯,回到从前,改写自己的命运。当然,命运是不可能被改变的,游戏结束,现实继续。项目专家解释,重生之门的意义在于观察自身反省自身,人天生热爱生命乐于互助,而通过观察自己的方式来帮助自己,是最好的礼物。
“陈菲露女士,重生之门已经到达目的地,感谢您的参与。安全须知已发送至您的邮箱,请认真阅读后方可离开。”菲露确定了一下手机时间,打开早已烂熟于心的注意事项浏览了再一遍,舱门徐徐打开。菲露走出了地铁站。
已经说不上有多少次返回这个时间节点了。那是五年前,也是一个盛夏,菲露和最好的朋友莫子菡从那天分开,再也没有见过面。登记在案的失踪人口,话都没有说上半句的最后一次见面,菲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记忆有点模糊,只能不断回忆反复演练。感谢重生之门项目,菲露觉得看到了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