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寒之疾

文/秋翁翁

前一天晚上,洗完澡穿得比较清凉,很快就有报应找上门,我感冒了。

第二天一直流清鼻涕,可体温正常,鼻子通气,除了流鼻涕、打喷嚏外并无其他的不适。抽纸用得很勤,鼻子擤得生疼。喷嚏一个接一个,打起来浑身使劲,非常剧烈,震得脑仁疼。由于太用力,擤鼻涕时不意将泪道冲开,气流从泪道漏出来,一股凉飕飕的风吹过眼角。

很少有感冒症状这么显著的时候,不想这次比以往都难受。泡了板蓝根,加倍了药量,但一时还没有起到效果。晚上熬夜写东西的时候,总感觉鼻子里有东西在爬,麻酥酥的,很不舒服。经常忙到中间顾不上去擤,只好先屏住呼吸,抑制住将要流下来的鼻涕,抢着把想好的句子写出来。一写完,赶紧抢出一张纸巾把快掉下来的清鼻涕处理掉。这很耽误时间,经常打断思绪,但又无计可施,没有再好的办法立时改变这种情况,所以只能忍一时之不方便,期待感冒赶快好起来。

我一直在做自己的医生,小病小灾都能应付得过去,甚至有时候照顾起病人来,也显得很有一套。这大概得益于我习惯观察和记忆见过的治疗。

感冒的第二天,不怎么流鼻涕了。原以为这拨流感就算挺过去了,不想一早起来就想咳嗽,抑制不住冲动,先是轻微地咳,牵动了肺叶,越来越想咳。咦,这次感冒,难受自不必说,还得寸进尺,变得没完没了了。我此时觉得它有点像闹天宫的孙悟空,想把我体内的周天全部游走一遍。

病症转移到呼吸系统,肺咳频繁,连带腹肌和胸肌被牵扯得生疼。隔一两分钟就要咳一次,咳的过程呼吸短促,肺部的爆破音听起来像挤破了一个氢气球,真把一个山一样的汉子转眼变成了病歪歪,把钢铁一样的躯体腐蚀得衰弱无力。当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只好打起精神继续和病毒做斗争。

喝过止咳药,又特意加了消炎药,但药物起效没有那么快,于是再含一粒润喉片暂时压制住咳嗽。润喉片的效果有限,时间一过又有肺咳的冲动。先小咳几下,小咳的时候只牵扯腹肌,只有腹肌感受到疼痛。咳嗽的趋势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大咳。腹腔和胸腔剧烈地运动,牵扯着腹肌和胸肌一起疼痛,感觉肺快要被咳炸了,疼痛和憋气使得人不得不佝偻起来才能熬过这一关。咳完把气喘匀了,再含一枚润肺的枇杷梨膏糖,换来短暂的平静。

晚上简单了结一下日记,喝完药,匆匆睡下了。

小时候生病经常由我的祖母充当大夫,我祖母的治疗方法很奇幻。现在想想那些方法确实没有科学道理可讲,但每次真能起到奇妙的效果,非常神奇,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小时候患的病多是疟疾和痢疾,这大概和小孩子活动量大,又不会照顾自己有关。小时候往往冷暖不自知,不知道根据冷暖及时添减衣裳,受风着凉很难避免,再加之管不住嘴巴,饮食不节制,经常停食着凉,闹肚子。

那些年月,乡村的卫生条件不好,小孩子患上肠胃疾病十分常见。由于没有医疗知识,患病以后只会告诉家长哪里不舒服。闹肚子的时候表现为肚子痛,告诉家长的病症自然就是肚子痛。实际是因为饮食不卫生,患上了痢疾,但对于那时的小孩子来说只知道有一种病叫肚子痛。

祖母治疗肚子痛的方法叫烧灯火或点灯火,把棉线用桐油浸透了,放在煤油灯上点燃后快速地甩打在肚脐周围,原理应该和现今的艾灸差不多。当燃着的棉线头碰触到肚皮,灼热会引起短暂的痛感,麻酥酥的。棉线头碰到肚皮瞬间熄灭,祖母又凑到油灯上再次点燃,又一次甩打在肚皮上,这样反反复复持续几分钟治疗才算完成。至于治疗效果似乎是有效的,反正没过两天小身体又恢复了健康,就又在房前屋后撒欢地玩起来。

每逢季节交替,我总会病一场,而所得之病也次次相同。在故乡叫打摆子,长大之后方才知晓那叫患疟疾。打摆子表现出来的症状是脑袋疼,于是小孩子们都知道有一种病叫脑袋疼。发着烧被家人强制躺在被窝里,有时候拿出点好吃的哄一哄,所以对于小孩子来说,得病不一定是坏事,原因在于可以吃到平时很难吃到的零食。

祖母嘴上埋怨着,怕又是你爷还是外公的魂回来摸了孙儿。她到厢房取出一只三花瓷碗和三支筷子,从土陶水缸里舀上半碗水,把水碗端到院子里放在水井旁边的地上。把一根筷子担在碗口,再将一双筷子并在一起竖在碗中,其中一支插进水中直抵碗底,另一支的大头那端顶在碗口的那支筷子上。祖母扶着这双筷子,小心地从碗中撩起清水浇在上面。她一边撩水,一边念叨先人的名字,手上不断地尝试,看看筷子能否自己站立起来。

喊到哪个名字若筷子似立未立,祖母就会重复再喊一遍以确定是不是那个人。当她念到某个先人,筷子恰在此时站立起来,祖母便确定了是谁的魂灵回来摸过我。

我那时对鬼神没有什么概念,因为看不见,摸不着,从来没有见过。加之母亲给我解释的致病的原因是因为祖上想念我了,趁夜回来摸了我,是他们对我表达亲近的意思。那是一个让人心里生出暖意的解释,病中又总有好吃的,所以尽管年龄小,对于鬼魂我并没有生出恐惧来。

祖母所做的仪式在老家称为浇箸,而祖母每次臆断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模模糊糊地记得祖父回来摸过几次,曾祖父也摸过几次。只是我出生的时候他们皆已仙逝,祖孙之间并未谋过面,至于外公家离我家有将近十里地的距离,他的魂灵又是如何摸黑来到我家的,我想象不出来。好在小孩子并没有心思去一探究竟,只记住了祖上对我有一种怜惜和照顾。

祖母获悉了是哪位先人,就进屋取了黄钱纸,点着了在水碗上绕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念叨一些儿孙的近况,告慰一番。直立的筷子在黄钱纸的扰动下倒将下来,仿佛先祖真的听见了告解,放心地离开了。祖母等纸钱将要燃尽的时候丢进碗中,末了收了筷子,泼掉碗中的水才算完事。

仪式之后我的病竟然真的好了起来,祖母便愈是笃信,我们小孩子倒是没放在心上,病情一好转就又一如既往地该玩的玩,该闹的闹。

再后来小孩子们统一在肩膀上种豆,母亲从村卫生所给我们买了宝塔糖,吃完拉出好多蛔虫。乡村的卫生条件逐年改善,得病的机会越来越少,医疗条件也变得越来越好,祖母的偏方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

至于那时的疾病预防措施就是家长们一再告诫的行为禁忌。很多禁忌十分神秘,如今想来也没什么科学道理。像小孩子不能指月亮,指过月亮,月亮夜晚就会来割小朋友的耳朵。真就有小朋友指过月亮,耳根出现齐刷刷的割裂伤。那时候不明白原因,真的以为月亮哥哥晚上偷偷地跑来割耳朵。这个问题困扰了很多年,成年以后才知道那是由细菌感染引起的湿疹,两件事情凑巧碰在一起而已。还有小孩子不可以玩火,玩火会尿床,事实证明确有其事,中间的道理至今也没搞得太明白,无非还是事有凑巧。其他的禁忌还有吃饭的时候不能敲桌子、敲碗,敲桌子、敲碗长大后会受穷。那是因为乞丐通过敲击碗筷来乞讨,而敲桌子、敲碗在行为上很像是在乞讨,显得不礼貌。这些大概都是家长们不希望小孩子养成坏习惯而想出来的法子。

一夜儿时梦,第二天醒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咳嗽减轻,心里生出一阵庆幸。剧烈的咳嗽似乎把肌肉拉伤了,起身的时候腹肌还是疼。浑身使不上劲,一动就疼,活动起来要小心翼翼的,我想老态龙钟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洗漱完毕,才发现鼻翼两侧的皮肤皴了,干燥发紧,很不自在。嘴唇干裂,上唇起了一排小泡泡,可见病毒之凶狠。这些都是小问题,病症消退已经足够高兴的了。

祖母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几年了,再没有人帮着确认是哪位先人想我了,也许祖母自己来过。这些想法可能很荒唐,只是到了半百的年纪对他们的思念越来越迫切。泪道被阻塞了很多年,这次因为患病意外地重新疏通了。恰逢清明时节,想起亲人,往时流在心上的泪全涌进眼睛里,一时竟然泪水涟涟。我情愿祖母说过的话是真的,亲人们在天国还在想念我,我们天人相隔还能以某种方式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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