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苏州,万物苏醒。
唐寅,字伯虎,吴中四大才子之一,生于一四七〇年春天。
楼阁重重,绿水清波。草根唐寅,家在阊门商圈皋桥南边的吴趋坊,经营唐记酒楼。从此,他这一生,和酒,也留下了不解之缘。
在苏州最繁华之地拥有商住两用的住宅和门市,一家人大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个小富即安的中产阶级。然而,他父亲不甘心。唐家,远祖显赫,到他祖父这一代,彻底沦为平民,以经商为业。
想要撑起野心,总是要培养才华。
幼时的唐寅就被父亲寄予厚望,光宗耀祖。
他爹给他请了知名大画家当家教,给他买了许多藏书作为资料,让他在家读书、刷题。
所以,唐寅童年时期是个十分爱学习的乖宝宝。
一边闭门读书,一边在酒肆长大,这也给他大俗大雅的性格,埋下了种子。晚年的唐伯虎,贫病交加,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其实已经活出了传奇的人生。后世给他撰写的堂联比他的先祖们更为耀眼:
沧浪亭中,吴郡名贤占一席。
桃花坞里,金阊遗迹足千秋。
笑舞狂歌,作诗骗酒
江湖人称,天才艺术家唐寅卖书、记、铭、画都有一个潜规则:送酒。
这一切要从明朝开始说起,如果把明朝分为发展期和衰落期的话,唐寅正好生于成化,长于正德。成化、弘治是明朝转折时期,从正德开始明朝开始走下坡路。
唐寅一生,几乎都是卖画文为生。他曾写到:
不炼金丹不坐禅,桃花庵里酒中仙。
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即使是天才也同样被朝代的潮流所裹挟,唐寅的诗意图说自己不信佛不问道,以饮酒卖画为生计。
唐寅曾抱着一只葫芦,穿街走巷,扮乞丐在山上向一群商人讨酒,唐伯虎喝了一杯,在纸上添上了“一上”两个字,喝了第二杯,添了“又一上”三个字。商人们气不过说:这就叫诗吗?随后唐寅写成了一首七绝:
一上一上又一上,
一上上到高山上。
举头红日白云低,
四海五湖皆一望。
众人看到诗后,都惊呆了。回过神来,人已走远。
唐寅其实是一个很放得开的人,他非常讲义气,崇尚“侠客”精神,很大一部分是来自于他对偶像李白的迷恋。
《明史·唐寅传》记载了唐寅为帮助好友张灵从宁府救出前女友的事件。唐寅在宁府办事,宁王为讨好明武宗,给他搜罗了十个美人,宁王交代唐寅画《十美图》,给十个美人画画像,画到第十个,就是张灵心上人。
唐寅心想啊,这绝不能画啊,于是他就装病,拖着不画。
当时朝中局势复杂,宁王尚未叛变,但仍是亲王。此时,他收到了好友文徵明的来信,信中劝诫他不要参与这危险的权力的游戏。于是,唐寅为了避祸,开始喝酒,酒后疯言疯语,甚至……在大街上裸奔。
《明史》记载:宁王宸濠厚币聘之,寅察其有异志,佯狂使酒,露其丑秽。宸濠不能堪,放还。
计谋成功,宁王觉得不堪入目,放他走了。
看来纵酒裸奔的不止李白的偶像谢灵运,还有视李白为偶像的唐寅……
科举悬案,铅华一梦
人们常说三十而立。
明孝宗弘治十二年,唐寅刚好三十岁。那时,距离他参加乡试取得第一已经过去一年。
唐寅在好友徐经的邀请下,一起进京赶考。
两人同舟共饮,进京以后也住在一起。
徐经,江阴富二代,地理学家徐霞客的高祖。
这两人一个有才,一个有财,都非常高调。考试前,经常一起出双出入各种社交场合,拜访达官显贵,包括主考官。这可叫旁人红了眼。
尤其许多假意朋友,大肆鼓吹,实则捧杀,他的一言一行都成为众人焦点,他的仕途正是毁在风言风语之上。
那时,徐经和唐寅仰慕程敏政的才学,积极向他求学请教。一起讨论猜考题什么的。而考官名录尚未下发,程敏政还不是主考官。
后来,那一场的主考官定了程敏政和李东阳。在考官看卷子的时候,看到两篇非常贴题的文章。程敏政忽然想到以前和唐寅、徐经讨论过这个典故。于是他毫不避讳的对旁人猜到:这两个卷子就是他们的。
一时间,京城风声四起,都说此次状元非唐寅莫属。
可是流言传到了朝廷,就不一样了。主考官因涉嫌泄露考题、考生徐经、唐寅被指贿赂作弊一同收押至大理寺。
其实,像考试作弊这种事情,当时也没有相机、监控在当时审案是很难找到确凿证据的。
案件陷入两难,但是一方面主考官本人性格孤傲,在朝廷有劲敌。另一方面有人向皇帝谏言从民间传来官员的坏事,无论如何也得有个交代,不能大事化小。
《明史》中隐约提到这是冤案:“或言敏政之狱,傅瀚欲夺其位,令昶奏之,事秘莫能明也。”
科举悬案,不了了之,涉案的人最后都吃了亏,各打五十大板。主考官提前退休,唐寅徐经废除功名,永世不得为官。
《六如居士集》卷五《与文徵明书》曾有记录:
身贯三木,卒吏如虎,举头抢地,涕泗橫集。
无论如何,他在这场悬案都吃了不少苦头。
秋风萧瑟,漆黑的夜。出狱之后,摆在他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回去老家,要么游走四方。
花下酌酒,人生向前
科场弊案以后, 民间关于他的传说非常多。
唐寅先是回了老家,在家中也是遭受冷遇,于是他变卖部分家产出去江浙皖地带旅游了一圈。
归来,家道中落,身心俱疲,妻子和他离了婚。
离婚后,唐寅就努力创作,娶了青楼名妓沈九娘,两人变成房奴。明正德四年(1509年),唐伯虎在苏州城北的宋人章庄简废园址上筑室桃花坞,有学圃堂、梦墨亭、竹溪亭、蚊蝶斋等(亦称唐家园,遗址在今桃花坞大街)。他自称桃花坞主。
这就是后来著名的桃花庵。也是在那时,唐寅达到创作高峰期,还写了名篇《桃花庵歌》:
桃花坞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实际上,他多行走于苏州上层文人圈,与文徵明、祝允明、徐祯卿、沈周、张灵等人饮酒题诗,才名传至京都。
我暂且称之为 “落花”艺术圈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
明王世懋《艺圃撷余》中记载了这样一段唐伯虎的逸事:“唐子畏居桃花庵,轩前庭半亩,多种牡丹花。开时邀文徵仲、祝枝山赋诗浮白其下,弥朝浃夕。有时大叫痛哭。至花落,遣小伻一一细拾,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寅和沈石田韵三十首”
落花艺术圈,唐寅和作的就有三十首,没少写啊。
《尧山堂外纪》说唐伯虎“晚年寡出,常坐临街一小楼,唯乞书者携酒造之,则酣畅竞日。虽任适诞放,而一毫无所苟。”
唐寅才华横溢,对绘画、画法、诗词歌赋、戏曲、小说多有涉猎。他的一生,以“酒”为伴,与朋友互相学习,是他精神活泛的重要原因。有人说,酒神唐寅如果断了酒,恐怕诗与画都会黯然失色。
他是天才,也勤奋,比如他的名篇《桃花庵歌》,在十几年间至少就修改了5次。
世事无常,痛苦是对天才创作的磨练,在他25岁那年,他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子相继离世,妹妹也自杀离他而去。科场悬案、五亲离世,而这,只是他人生中一部分的变故。
半生癫狂,且行且欢,是唐寅行走人间的哲学。不管是金樽玉壶,还是乡间野菜,只要一杯酒入口,才感觉接近生活的真实与幻境。
愿以后世人想起唐寅,不再只是娶九妻、点秋香、“我乃风流才子唐伯虎”的传说,还能想起这个天才跌宕的酒艺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