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他病了。
他觉得天昏地暗。周围的人的脸都看得见却进不了他的脑子,他认不出任何一个人,也没办法看任何一本书或一场电影。一切突然变得浮光掠影一般,一一从他眼前闪过,都没办法停留在他脑子里。而他自己清楚地知道这一状况,却只能听之任之。每当他试图将这个世界聚焦,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辨别眼前的东西,脑子里那块巨大的石头却总也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后他就呼吸急促,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往下流。风停不住,累了也停不住,甚至连睡觉都停不住。
没办法,他只好不去强迫自己努力辨别任何一件东西。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再适合现在的自己不过了——行尸走肉,原来是这般感觉。
他感受不到外面的光和黑暗,也感受不到自身肉体上的疼痛,因为他已经走了十几里路,摔了好几跤,可是他任由那破烂不堪的裤子磨着他渗血的膝盖,却浑然不觉。他又突然想,或许这就是晕了或是死了,可是,若是全然麻木也好,为何偏偏心头的难过和胸口的闷会如千万只蚂蚁一样不肯放过他的神经。是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在世界都隔绝了之后,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笼罩着他的难过。
他想着,应该去坐一趟夜晚公交,坐上三个小时,也许冷风或者车上随便一个无礼的小孩的尖叫能救他,把他从这一片荒芜的地方拉出来。他又想,十点了已经没有公交了,不如去酒吧,喝几杯酒,装作喝醉了之后和随便哪个人打一架,说不定对方能把自己打醒。于是他的脚步突然变得坚定,往夜里最吵的地方迈去。
可是事与愿违,他还没有醉,就又哭了,哭得震天动地,这便好了,好几个挽着衣袖的青年终于忍不住,扛着一箱酒砸向他的桌子,大声骂着什么,看样子是要打架的架势。
“大叔!你能不能消停着点,大半夜的,哭得我耳朵都聋了。”青年狠狠地啐了一口手里的烟,甩到地上。另外几个青年一脸戏谑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哭得不省人事的他。
他感觉自己的目光像是能聚焦到青年们稚嫩得脸上,露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嘴角还有几滴没干的酒:“大叔。好,好一个大叔。”他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喝一声好。
青年们却被他的反应惊呆了,面面相觑,却站得笔直,仿佛互相打气着支撑着那一点点所谓气势。
他指着青年说:“我今年20。你竟然叫我大叔。”随手抓起一个啤酒瓶,砸到桌子上,酒瓶碎了,有些残渣划过他的手,他的手瞬间被血染红,可惜他感觉不到痛。为首的青年仿佛瞬间泄了气,讪讪地回应:“那原来是不知名的兄弟。”
他并不理会那青年,喃喃地说道:“我好想爱她。”他仿佛看到了青年疑惑地眼神,又好像没有,继续说:“可是我不应该爱她。我想我要坚持不住了。”他抬起头,突然眼前一亮,他的目光彻底聚焦在一个点上,他看见了一把水果刀。
他站起来,拿起那把刀,忘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方才玻璃渣割出的血痕还没干,又多了一抹刀痕,进而,血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他拿着刀,像个得到遥控飞机的小男孩一般,脸上满是欣喜,缓缓地说:“这个够锋利。”然后他转身,将刀子塞到青年颤抖的手中,退后一步。
他嘴角勾出一抹笑:“我们打一架吧,要么打醒我,要么让我不要醒。”
青年们惊恐,仿佛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他,最后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疯子”。丢开刀,一行人飞也似地跑开了。
他看着手上的血一滴一滴地亲吻着大地,叹了一口气。拿起外套,摇摇晃晃地走出了酒吧,往这个夜里最寂静的地方走去。
偶尔,风吹过来,手上和脚上的伤口开始发出抗议,竟然,有一些痛。
天亮的时候,手上的血迹都干了,他披上外套,整了整衣领,还是昨天清晨的模样。
恰好眼前有一片海,他停下了脚步,闭上眼,海风有点咸。城市从晨光中慢慢苏醒过来,海的那边好像是山,一点一点的青色,却被他尽收眼底。
山海……山海——山海可平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