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目光里拥抱
文Ⅱ董士兢
蕙仙，又一雨季，你那里的莲开了吗？沈园的荷花已是群芳争艳。
雨色濛濛，烟波缥缈，你一袭羅纱依水而立，似浅梦初醒，倦意阑珊。浅浅的忧郁，洒满田田的荷池。
那一季莲开，小桥流水，微风和煦，你我沈园偶遇。四目胶着，时光凝固，顿觉神情恍惚，如梦如幻。
我说，荷花正艳，荷叶伞盖如云，你说， 此花此叶曾相映，此去经年，翠减红衰愁杀人。
情非所是， 彼此心猿意马。
好一阵迷离，你丟下深深一瞥，步履沉沉，蹒跚而去，撇下我久立池边，怔怔发呆。
思往昔，荷前月下，岸石旁，拥你入怀。我与你谈荷。我只说，莲太娇媚，清高孤傲，倒还是桃花海棠的俗尚好，而你却说:偏不，我独爱莲之"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风过去，梦吹醒，不由地循着你的身影追寻而去。荷塘边，柳丛下，遙见你低头蹙眉，玉手红袖，与夫君于水榭上浅斟慢饮。
这一幕，似曾相识。此情此景，心潮澎湃，泪珠儿，禁不住夺眶而出。干吗抹掉？任由它恣意流下。
昨日情，今日怨，悲从心头起，便信手把碎了的心留在粉壁: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东风恶， 吹落了荷花，闲了池阁。惠仙啊！这是一个崇尚礼法的国度，你不谙世事，有乱纲常;你不劝夫学习仕途经济，整日卿卿我我，不知今夕何夕;你不生不育，无后更是莫大不孝。
错，错，错，都是我的错，错在我背不起不孝不义的恶名，与你私奔，远走天涯路。错，错，错，错在我为了功名利禄，屈服于东风，一纸休书，饮泣话别离。
那一日，挥泪作别。从此后，你为天涯，我为海角，相视隔云烟。这一世，心植两处，你是明月，我是清泉，清泉映明月，两地起相思。
我曾一度消沉，或独自倘佯于青山绿水，闲坐野寺，探幽访古；或出入于酒肆柳巷，浪迹街市，狂歌高哭。
蕙仙，自别后，我已将思念埋入心茔，让坚强扛在肩上，读圣贤，学经典，文韬武略。我一生宦海沉浮，仕途跌宕。
我纵有三寸柔肠，仍不失铮铮铁骨。武松景阳岗，虚构的精采，我赤手降虎，真实的威风。我不是文弱书生，我自有琴心剑胆，英雄气概。杀金寇，我驰骋疆埸，所向披靡。
可今生，你的魅影总是挥之不去，时时萦绕我心。思也沈园，恨也沈园。又一年夏至，放翁心烦，信步竟又来了沈园。粉壁留言处，你的唱和，顿让我干肠寸断: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倚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 瞒，瞒。"
蕙仙，曾经沧海难为水。你为何？心从此再难平静。追忆往昔似水，叹惜世事无奈，感觉你煎熬的心已日臻憔悴，悒郁成疾。得知那年秋风萧瑟时，你化作一片落叶随风逝去。
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方知，什么叫烟波横眼，心存无限。很久了，一直没了你的消息，其实我知道，你已不在。即便今生与你无话，我和你也不算永决。这滋味，就像一杯茶，乍喝总是苦的，喝一喝，心也就清新透亮了。
明年此时，沈园的莲该又开了。很想拉上你一同赏花，如往日，倚我怀中小睡。我或许不再去看了，虽夏来莲开如约，却难约故人再来，如今坐在窗后，也能想见一池碧莲，见荷如见伊，懂你似懂荷。
蕙仙，君去吧！沈园依旧，人各春秋，苦吟恩仇。后人有个叫曹雪芹的，会把我们的故事写成红楼梦，洒多少痴情泪，落下一纸相思，你是我的世世莲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