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之居中,林笑儒一身男儿打扮,恰如世间最俊俏的玉面公子。她樱唇微张,面带寒霜地看着君道。
君道蜷曲着身体,双手轻轻抱着腹部睡在地板上,不像一个醉酒后的肆意之人,却似含着满心委屈和脆弱,孤立而无助。
对于林笑儒的到来,他似乎一无所觉。唯有呼吸声,断而又续,如同小河通过变窄的河道一般,总有一些波折之音。
林笑儒从未想过,这个素有恶名的大盗,天资绝顶修为高深的绝世剑客,会有如此的一面。脆弱,单纯,可怜。
事实上,君道本就是一可怜之人,称之为身世飘零也不为过,甚至比她自己也不遑多让。
但是想到歌在飞,想到那个眼睛明亮如星的人,她心中刚刚泛起的些许同情便瞬间熄灭了下去。无论君道曾经做过什么,有过什么过往,从歌在飞跳崖那刻起,他在她心中便是十恶不赦的必杀之人。
林笑儒手中出现了一柄剑。剑是短剑,剑名“还笑”。剑身短而窄,通体粉红色。剑尖处,一朵火红色的“买笑花”正含羞带笑地半开着,似乎下一刻就会挣脱剑的束缚,落地生根尽情开放。
修行者之兵,无论造型如何奇诡,无论是宽体大剑还是短柄锄头,莫不寒光闪烁,以追求最大的杀伤为前提。但还笑剑是个例外,它似一支蔷薇花一般开着,追求极致的美丽,所有锋芒尽敛于其美而不显丝毫。
无人可以抵得住还笑剑的诱惑,就如无人可以抵御林笑儒的美丽一般。这世间,也唯有林笑儒,才配得上还笑这等名剑。
但剑总是要杀人的。蔷薇总是带刺的。美人总是伤人的。
天下十大名剑中排名第五的还笑剑,在它美丽的外表之下,是其作为杀生大器的本质。
手持还笑剑,林笑儒慢慢蹲了下去,对着君道微微凸起的喉结轻轻刺了出去。
剑尖处,那朵火红的蔷薇花突然开得更盛了些,红得似乎要滴出血来。
似是感觉到剑所带来的凉意,君道轻轻伸展了下身体。他微微扭转脖子,却将喉咙向剑尖撞去。
蔷薇开,香风来。剑香还比酒香浓。死在蔷薇剑下之人,从无痛苦,从无遗憾。
剑尖轻触皮肤,一颗血珠如晶玉一般的滑了出来,落在地面上轻轻发出一声脆响。声音很轻,轻到身边人几乎听不清。
似乎下一刻,还笑剑就会贯穿喉咙,彻底结束君道的生命和林笑儒的仇恨。但是在看到血珠的那刻,林笑儒心头却突然颤了颤,闪电一般将剑收了回去。
“这等恶人,决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决不能让他死得如此不知所谓,他没有资格死在还笑剑下!”林笑儒轻轻在心里说了一声。
她站起来,拎起身边的空酒坛,朝君道身侧甩了下去。
君道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很明,很亮,如两颗星。他充满疑惑地看了看林笑儒。然后他像是想通什么似的,迅疾起身,一脸戒备地看着看着身边不似人间客的少年郎。
林笑儒咯咯笑了起来,笑的恣意而张扬,似乎满山的桃花开在了房间里。
君道冷脸看着她说道:“你来早了,而且来错地方了!”
林笑儒娉婷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子。窗外一片黑暗。她嫣然道:“此时已过午夜,已是约定之日,而这里属于咸阳城。”
君道皱了皱眉。他并不打算和她讲任何道理。他还年轻,却早已知道任何试图和女人讲道理的想法都很愚蠢这条真理。
“这是第一次,但我不希望出现第二次!”君道冷冷地对她说了一句,推开门走了出去。
林笑儒跟在他身后,笑意吟吟。她知道他是动了真怒,没有任何男人愿意被别人看到那种脆弱的样子,也没有任何人愿意自己的私人空间被无声侵入。
假如君道真如传说中那么恶,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便是生死大仇。
君道不知林笑儒为何能进入“孤”之居,以神来阁的信誉和手段,不该发生这种事才是,这里面颇多蹊跷。
王神来双手端着新茶,含笑站在门外。不过他的笑却是苦笑,又陪着三分小心,显得极其谦卑。
王神来是神来阁的主人,他长相极其普通,所以笑容便也普通,便也谦卑。但君道从未轻视过他,除了今日。
神来阁一向以实力和信誉著称,王神来也一向是信人,他只做修行者的生意,且从未让人失望过。
君道走到他身边,端起极其名贵不凡的茶杯,将那更加不凡的茶水囫囵吞了下去。“看来神来阁也不像传言中那么讲信誉?”君道嘲讽地看着王神来。
“公子且息怒,今日的确是我神来阁理亏,但我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啊!”王神来赔笑道。
“假如她是刺客,来刺杀我呢?”君道的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苦衷并不是个很好的理由,苦衷只能是自己的,而不该是别人的。王神来在组建神来阁之前,便已知晓这个道理。
所以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反而对着林笑儒说道:“阁主,还是您来和这位公子解释吧!”
君道心头一惊。他从未想过素来只做生意保持中立的神来阁竟会易主,而新主人却是林笑儒这神秘女子。
关于林笑儒,其实君道所知甚少。只知她拥有第一美女的头衔,却不知她的过往、实力,更不知她跟着自己深入墓群的目的。
她与他来说是根美丽的刺,今后是伙伴是敌人,却很难说。所以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了解她的机会。
似乎,林笑儒对他的了解却反而要更多些。有人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这话却是有几分道理。
“哦,难道神来阁换了主人,便连规矩也换了?”
“神来阁的规矩永不会变!”林笑儒看着君道,笑着说道。似乎她对他如此的寻根问底没有丝毫不悦。
“那今日之事作何解释?”
“因为约定呀,我们约定今日出发的,你不来找我,我便来找你。”
君道的脸色柔和了一些。他心头尚有很多疑问,他对林笑儒有了更多疑惑,但他要去墓群,便不能再对此事纠缠不休。
无论什么目的,她总有露出的那一刻。
神来阁以一片映龙茶作为赔罪,君道欣然接受,便将此事揭过。但对神来阁,他却不会再有丝毫信任之心。有些事,只需发生一次,便足够人们铭记一生。
太阳将升之时,他们出了咸阳城。君道骑着钢皮如紫云一般沿着地面飘飞,林笑儒乘着白凤,在高远的天空中,迎风而行。她裙裾飘动,长发飞舞,如若仙子。
墓群在群山深处,海的那边。群山在世界极北处,离咸阳城极远。即便是修行者,也需一些时日。
骑马乘凤,可以让他们时刻将状态保持在巅峰。如同天与地的嫌隙,两人一路同行,却极少交谈,更像陌路人。
君道将神识刺向比林笑儒所在处更高的天空。没有鸟喙人的身影,只有强烈的罡风和云朵。
鸟喙人去了哪里?他是不是有所觉,所以隐匿得更深?君道将这疑惑压在了心头,他感觉到此去墓群,将会发生许多事,似乎会开启风暴的源头。
鸟喙人也只是其一。
群山终年雪。这一日,两人终于由阳光明媚的江南来到了天地之极北。天空不断飘着雪,远处一片苍茫。
林笑儒收了白凤,来到君道身旁。君道将马让与她,自身于雪中奔行。
多到数不清的山峰出现在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