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内向,时常是胸中有了十句,嘴里才挤出一句,一般便不与人争论,实在忍无可忍了,恶语频出,不能自已,常为情绪所累,事后悔恨交加,痛苦不堪,久之,更加少语,复又恨自己太过内向,直至读得一句“以动心为耻”,才似有所悟,从此我行我素,自由许多。
又是年底了,总感觉刚熟悉了这年,它便急匆匆要过去了,还忙不迭的给众人各自安上一岁,令人见了它便心生畏惧。记得小时候却不是这般心境,那时盼着年底,年底就要下雪,下雪就要放寒假。我上初中时,有次放寒假,大雪弥漫着隆冬,风呼呼的刮到脸上,拉的人生疼,我与几个伙伴相伴着回家,各自背着一个大书包,现在搬家我才意识到,书其实是极沉的,并非当时弱小才有这感觉。但我当时确是最瘦小的一个,书包带子狠狠勒着我的肩膀,怀里还抱了一摞书,压的胳膊酸麻,偏地上还积了厚厚的雪,一步一步走得异常艰难,一个伙伴似是看出我的苦楚,回过身来,伸手就夺去我怀里的那摞书,甚至没等我反应过来。我是极不愿将书给他的,虽然确实浑身倍感松快,但心里却是一紧,因为他与我们不同,他是独臂。听说是因为幼时胳膊伸进某种机器被绞了下来,余下的还是左臂,我时常可怜他。但现在想来,他并不可怜,他坚强的很,从身材看,他那时并不比我健壮多少,身上的书也不比我少,他却非但没有如我一般满心沉浸在负担之上,而是向苦难叫嚣着它还可以更猛烈一些,这于当时懵懂的我已是一种震撼,但并不能完全感悟,只觉得他不一样,至少与我是不一样的,在我低头的时候,他面对着同样的苦难选择了无视,选择了用仅有的臂膀托起自己,托起他人。他就是这样的人。那时我们的小队伍里难免有调皮的,爱打打闹闹,要跟他打闹时也是真打闹,那时完全不懂礼让,尊重。他总是伸着一只胳膊,说“来,看谁撂倒谁!”而往往每次对摔中,他都不是先倒地的那个,我惊诧着,不明所以,他同样瘦小的身躯下,如何凭着一只臂膀毅然而立着?与他比,仿佛我才是缺了胳膊的那个。
如今已有十余年不见他了,也不知他在何方,我心里却一直当他是一个朋友,不因别的,就是那次帮我抱书。人说患难见真情,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从小事就可以窥见人心里的善,从大事反而看不到什么了。
现在,消沉时,偶尔还会想到他,我是不曾见过他流泪的,甚至不曾见过他痛苦,对他的印象也很单一,连笑都是模糊的,我却一直记着他。
他总是那样,一副瘦削而坚毅的脸庞,他从小自己穿衣,自己上学,自己吃饭,自己打架,与人殴打时,他也毫不示弱,上去就是打,他打架是从不哭的,一条胳膊挥来挥去,扭住对方脖子就朝地上摔,或许赢得艰难,但他不会输。
他的胳膊是被机器绞断的,这话就是他说给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