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泛彼柏舟
壹
鬼差回忆起厄姬，他只见过她三次，却好像认识了好几百年。
暴雨似乎永不停歇，雷声一轰隆，雨便讯猛地哗啦啦了。今年夏天的扶花湖，被雨水涨得鼓鼓囊囊的。也可能暴雨天气的缘故，扶花湖的水草在湖面上到处摇摆。那天，远远近近的山峦峰林里走来一个撑着伞的男子，表情格外沉冷无趣。这凤岐山快遭天劫了，只因这里的南歌山神犯了天规，而鬼差他只是奉了冥帝的命令等天劫过后来收魂的。
鬼差走到山道拐角处，望见一大片湖，看见一只水草妖，碧绿的长发披落，一直缠绕到腰间，她的眼睛几近透明，而她的双腿长在水里。
“你叫什么？”鬼差第一次看见厄姬，竟一时恍惚，须臾才问。
“厄姬”。厄姬抬目空洞看着他，沉静的答道。
“嗯……为什么强行化型？”鬼差望着半物半人的她有些疑问。
“为了见一个人”。
这时，凤岐山开始大肆刮寒风，鬼差望着山道边满栽的落新妇，也被倾泻的暴雨打得零落不堪，一团一团锦绣般的花朵折损在急雨中，鬼差抬脚把它踩进去，就这样堕落污泥道里，心底暗道，呵，连眼睛都化不出来的可怜妖怪。
“自生自灭吧。”他沉着一张脸，眼中淡淡一抹不可名状的跳动。
“多谢。”厄姬安安静静的答。
天雷滚滚，天火蔓延，凤岐山的小精魅们，小山妖们，吱吱呀呀的乱窜，鬼差那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柴枝，缓缓地剥着天雷引发的火苗，听着轻微的“荜拨”声，缓缓地绵延开来，鬼差怔怔地看着面前蔓延开来的火光，火舌从刚开始的吞吞吐吐变得暴躁肆虐，一瞬间，山间的哭喊声，愈加的猛烈。鬼差边走便收取魂魄，直到走到扶花湖边，那时的厄姬真身也已经烧为一堆灰烬，鬼差不禁蹲下，扒开灰烬，只见半个根须被厄姬死死护住，得以存活。
天边已经出现了火红火红的朝霞，澄澈的艳红霞光一抹抹在天边横斜。鬼差动了恻隐，顺手把那半个根须丢进了湖底，重新起步回到冥殿复命。
很多年后，鬼差偶然路遇凤岐山，这才想起了这个妖，这是鬼差第二次见厄姬，她的双脚扎进湖里里，像一只细弱的昆虫，缩蜷在湖面上，碧绿的长发缠绕在大腿上，淡淡地黄色的眼眸，干净纯洁，但仍不能视物。
“你叫什么？”鬼差有些烦躁。
“厄姬”厄姬如春露般的声音回答。
“为什么强行化型？”鬼差更加烦躁了些。
“为了见一个人。”说完，厄姬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
“自求多福吧”鬼差甩手而去。
“多谢。”
鬼差第三次见厄姬，是在黎锦府中，她脱离了扶花湖，碧绿的长发缠绕着双脚的脚踝，眼睛是如春天的花蕊般的明黄色眸仁，明艳夺目，他一时怔愣。他竟脱口而出“黎锦他不近人情，跟我走，我会帮你找到你想见的人。”
“不用了……已经见到了啊。”
鬼差只觉身上的寒气愈发得浓重，像无数的针齐齐地扎进皮肤里一样难受又无能为力。鬼差在空气中默立很久，过了好长时间才鼻尖重重的传来“哼，随便你。”
“多谢。”
从黎家后院穿来步履踩碎花瓣的声响，黎锦走了过来，懒懒的看着鬼差和厄姬，不带感情的对鬼差说，“镜桐上街买酒去了，你待会儿在来吧。”
“我是来找你的。”鬼差压着刚刚未消的怒火，低声道，“那个仙君不会让我借他的塞渊的。”
一旁的人不知是不是清浅的笑了，惊得外间的鸟雀顿时失了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重音落在那个“我”字上，连语气也带着笑意。
鬼差低下头安静了好一阵，黎锦也没说话，旁若无人地继续喝茶。
“只要你帮我找回前生记忆，我今后轮回的魂魄都给你。”
喝酒吃肉，赛过王侯！”沉默的气氛里大老远就听到了镜桐的声音，说话倒是响亮的。
黎锦看看厄姬，迟疑道：“我答应了。”
“你怎么在这儿？”镜桐一看到鬼差那张板块的脸就嘴角抽搐，“不会是来蹭饭的吧，我可没买你那份儿。”
贰
第二天，黎锦唤他到黎园，说要帮他找回记忆，那天，厄姬竟也还在，黎锦向他施法时，他好像置身于一种轻盈易逝却绵长坚韧的回忆里，中间好似有人唤它姓名“阿止，阿止”那声音孤寂地如同躲避在两片枯叶间的一只深秋的蚱蜢。
从恍恍惚惚的梦境中醒来，并且一无所得，鬼差正要发怒，只见厄姬的双眼紧闭，鲜血从她的眼眶咕咚咕咚地流出。
“你眼睛呢？”鬼差有些力竭道。
“我将它炼化入墨了。”黎锦平静回答他。
“凡有戮仙者皆贬为冥界奴隶，夺取记忆，职称鬼差，若有鬼差唤醒记忆，一需有至爱之人唤名三次，二需有珍视之物描名三次。”
没等鬼差反应过来，黎锦拿起笔，在其眉心写上“阿止”二字，前尘往事涌入鬼差脑中……
那时，鬼差不是鬼差，而是仙家藏书阁里的调皮的书蠹，而厄姬也不是水草精，是看守藏书阁的小仙倌。
“我最喜欢吃那本《仙家条例条规》了。小仙倌，我要是吃掉一条仙规，是不是天庭就少了一条天规啦”
小仙倌儿抬起明黄色的凤眸认真的答道：“嗯，应该不是，《仙家条例条规》还有好多复印本，天帝也有，各仙家人手一份，你吃不过来的，当止当止。”
“…………呆子，我就要吃，我今天吃一条明天吃一条后天再吃一条，终有一天会吃完的。”
“啊，止啊止”小仙倌摇了摇头道。
至此之后，书蠹每每便来烦小仙倌儿，大抵是那本书好吃，那本书不好吃之类的，而小仙倌始终就是那句：“啊止啊止。”缓缓的竟成了它的名字，吃书是大罪，于是他们关系很是不寻常，一个吃书，一个救书，一直没被天帝发现，他们却要好如老朋友。
过了很久，书蠹把小仙倌推下戮仙台。把藏书阁搅得天翻地覆。吃书是大罪，戮仙更是罪中之罪，天帝让冥帝夺了书蠹的记忆，让他在冥殿当差。
镜桐天边有月光盈盈降临，覆盖在地面上，散发出冷静而灼人眼目的光辉，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看着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还不停喃喃自语“她是为了见我见我”的鬼差。
“好好当你的差，等你有了轮回，别在让她吃苦。”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