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雨飞飞
5 水缸
老宅院子的东北角,上房窗台下面,曾经有过一口大水缸。
村里安装自来水以前,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口大水缸,缸里的水,用来蒸馍做饭,用来淘米洗菜,也用来刷锅洗碗,甚至偶尔洗洗衣服。
我家的水缸虽然不小,但毕竟容量有限,很容易就没水了,而人的生活离又不开水,怎么办呢?
只有挑水,没了就挑,没了就挑,直到挑满。
村里有个大水池,供应着全村的生活用水。水池里的水,是从海拔几十米以下的水渠里抽上来的,而水渠里的水,是从上游的漳河流进来的。也就是说,当时我们吃的水,都是漳河水。好在,抽上来的水,在水池里一澄,还算干净。
那时,家家户户都有至少一担水桶,我家当然也有。
开始,挑水的事,由父亲承担。我还小,只能跟在父亲身边,屁颠儿屁颠儿,空手去,甩手回。
后来,我稍大了一些,父亲便给我买了两只很小的塑料桶,还专门为我做了一副小担子。父亲去挑水时,我便跟着去,小担子挑小桶,好歹不空手。
只是,在水池里取水时,我不会,也不敢,都是父亲帮我取水。时间稍长,才学会。但有一次,用力太大,水桶脱钩,沉入池底,当时水很深,我几乎吓哭。父亲去找了一根长挠钩,才捞了回来。
再后来,我长高了,父亲便给我买了两只大一点的水桶,我挑两担,顶父亲一担。
再往后,我力气又大了,便可以挑父亲那担水桶了,不过还是用着我的小担子。
这时,我的两个弟弟也想去挑水,父亲便又做了两副小担子。挑水时,我们三个,一拉一溜,很有意思。如此跑两趟,水缸就满了。
没过多久,村里请了钻井队,钻出了地下水,又让家家户户甃了井,定时送水。满满一井水,可吃三两月。
自此,不用挑水了。水缸便慢慢闲了下来,后来搬进屋里,用来盛放东西。
如今,水缸已随我们来了新家,水桶也拿了下来。不过,挑水的担子却留在了老宅里,依然挂在墙角。
三副小担子,一个挨一个,随风轻摆,好像三个小兄弟,在轻轻的诉说着什么,我却又听不懂。
那弯弯的钩子,空空的,勾住了薄薄一层灰。
6 小菜园
老宅的院子里,曾经有一个小菜园。
菜园里种过很多蔬菜,比如黄瓜、丝瓜、冬瓜、南瓜,比如眉豆、青椒、茄子、瓠子、洋柿子,等等,农家小菜,几乎应有尽有。
不过,最让我贪口的,是黄瓜,因为黄瓜不像其他蔬菜需要做熟才能吃。黄瓜只要摘下来,洗洗就能吃,而且最新鲜,也最爽口。
小学时,暑假前,我们要到邻村的学校统一考试。大概是6月份吧,黄瓜刚刚长大。考试前几天,母亲会挑两个长得最好的黄瓜,说:等你去考试时,这两个黄瓜就是你的了!
考试那天,母亲把那两根黄瓜摘下来,洗干净,然后装进我的小书包,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黄瓜等到中午吃饭时再吃!
我点点头,然后出门。刚出门,母亲又会叮咛一句:好好考试!
一路上,我时不时的就会摸摸书包里的黄瓜,很想拿出来吃了,但是,母亲的话,言犹在耳,总是不敢随便吃掉。
考场上,偶尔也会摸一摸,但终究不敢吃。不过心里倒是想,等考完了,我一定要大吃几口。
许是因了黄瓜的诱惑吧,我的成绩还算不错。
暑假里,黄瓜长得快,结的也多,每次摘,半大的篮子,可以摘满。
黄瓜多了,吃法也就有了变化。不像开始结的少,偶尔摘一根,还要平分五段,有时分配不均,还会吵吵嘴。黄瓜多了,可以一整根一整根的吃,很是过瘾。
但母亲并不让我们多吃,因为母亲说:黄瓜是凉,吃多了会拉肚子。
不过,我们很快就有了新的主意,就是腌着吃。
黄瓜洗净,切成小片。黄瓜片儿要薄一点,才能腌得更好一点。每每切厚了,弟弟便在一旁责怪:哥!你看你切的这个,又厚了!
我又不是厨师,哪有那么好的刀功!也只能尽量切得薄一点。不过,这还不是什么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我们的口味不同,该用什么来腌呢?
我爱吃甜,二弟爱吃酸,三弟偏咸。要我来腌,会用白糖;二弟则会用醋;三弟当然要用盐。口味不同,又不肯迁就,就起了争执。
“甜的好吃,用白糖!”
“不行,用醋!”
“不!用盐!”
三个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吵半天,结果是:黄瓜平分三份,一份儿放糖,一份儿浇醋,一份儿洒盐。如此,各取所好,皆大欢喜。
其实,往桌上一摆,不管酸甜,人人都会尝个遍。
要说小菜园,还有一件事,让我念念不忘。
那年夏天,父亲突发奇想,想让茄秧结一个洋柿子。父亲说,可以通过嫁接的方式来实现。那时,我已经懂得嫁接是怎么一回事了,便对父亲的实验充满幻想,想象着,茄秧上,结出一个像茄子那么大的洋柿子,那该有多好!
说干就干,父亲在茄秧上割了一个小口子,取了一段洋柿子嫩芽,插在茄秧上,再用塑料膜一裹,就算是嫁接好了。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洋柿子没有枯萎。
一个星期过去了,两个星期过去了,洋柿子依然没有枯萎。
不过,虽然活着,却也不长,嫁接时多大,还是多大,嫁接时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直到深秋,茄秧枯萎,才随茄秧一同死去。终也没能开花结果,更没结出像茄子那么大的洋柿子。
父亲的这次试验,不能说失败,也不能说成功,但却很有意思。不过,在这方面,父亲也成功过,而且是相当的成功。
大概是我十岁左右吧,父亲嫁接了一棵梨树,就栽在小菜园的旁边。
头年,嫁接的枝条就长了两米多高。第二年便挂了果儿,果子不多,却是又大又甜,最大的一个,称了称,足有一斤二两!
只是,梨子虽好,却太少。每次吃梨,只能拿出一个,切成四份,我们兄弟三个一人一份,父母分吃一份。那时,我们常常信誓旦旦:等我以后挣了钱,我就买一大筐梨,咱痛痛快快吃个够!
如今,儿时的誓言,不难实现,但却没有心思去那样做了。因为,任何好吃的东西,都应该适量而食,适可而止,如果吃得太多,那么,满足了口腹之欲,逃不过肚腹之痛。
后来,为了生活的方便,父亲把菜园子平了,铺上了一层石板。之后,甃了井,硬化了半个院子。再后来,那棵梨树被挖去了。
不过,父亲又在墙角种了一棵葡萄树,倒是长得不错。葡萄熟了,年年满藤,个个玲珑剔透,被我们美美的吃了好几年。
如今,葡萄依旧一年一年的长大,只是,吃葡萄的孩子,已经一个一个的走远。
半个月前去修剪,葡萄藤上,依然挂着葡萄,风干了,成了葡萄干儿。
尝了一颗,又硬又涩,嚼不动。
成串成串的葡萄干儿,半隐于枯枝烂叶,看了让人心痛。更让人心痛的是,整个葡萄树,除了老藤,其余已不再有生命的迹象。
父亲剪掉了很多枝条,几乎仅剩老藤,像光杆儿司令,独立于寒风中。
不知春天来时,老藤能否新生?
原来栽梨树的地方,如今长着一株冬青,因无人修剪,枝蔓横生,独霸院中一隅。
院子里,因无人清扫,枯枝败叶,堆积成丘,早已不复有小菜园的生机。
而曾经的小菜园,只能活在记忆里。
此文写于09年冬天,文字系作者原创,转载请简信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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