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夜无梦。
闭眼睁眼之间,已是晨曦初现东方欲晓,蓝天高远白云飘逸,朝霞在窗户玻璃里映出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一个美好的周末,就这样如约而至。
这一年来,多少次想要提笔记录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可是潜意识里那个小我却又让我无法竟书。我知道是我的内心还远远没有强大到可以平静的思考和反观自己所走过的这一段地狱之路。时光匆匆,倏忽两年,阳光温热,岁月静好,世界如此妖娆。我知道,是时候该写写它了,是时候该和它握手言和了。
两年前的这个季节,我的生活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失眠彻底打乱。那段时间,一向精力充沛工作高效的我,白天工作乏力、记忆变差、反应迟钝、思维紊乱,不自觉地拖延工作,没有理由地紧张焦虑,隔三差五睡不着,凌晨三四点就醒来。我将这一切归因于那一阶段的劳累。2015年后半年,太多的事情让我心力交瘁,疲惫不堪,新房子的装修,职称的评定,学生成绩的停滞不前,孩子上小学高年级的焦虑……,似乎人生中的几件大事,一下子全摆在了面前,需要我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去应对。现在想来,当时所谓的大事,无非就是本应出现在那个时段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当它们出现在那个已经状态不佳的我的面前时,一下子就演变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好不容易熬到期末,利用寒假的时间,我逃也似的离开嘉峪关,想要回到老家,调整调整我已经出现了问题的情绪,释放我当时非正常状态下所承受的不能承受之重。可是,那一年回老家过春节,我怎么也找不回来想象中的快乐祥和,说不清道不明缘由的悲伤情绪充斥着我的头脑,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总会引发我难以控制的回忆,常常是突然间便会泪流成河。那一阶段,失眠变本加厉的折磨着我,我已经发展到了整夜整夜辗转难眠的程度。
就在那样的一种混沌虚无的状态下,我稀里糊涂的在老家度过了2016年的春节。我把那一阶段的严重失眠,一厢情愿的归因于不适应睡老家热炕的原因。春节完了,我又逃也似的回到嘉峪关,希望通过环境的改变来改变自己糟糕的状态。说来也巧,刚回到嘉峪关的那段时间,状态有了明显的好转,因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日,春节的氛围尚存,白天的生活节奏舒缓,晚上偶尔和朋友出去吃饭,K歌。虽然大脑发蒙的感觉还在,晚上入睡还存在着一定的困难,但生活似乎基本恢复了正常。我便和同事朋友们笑侃,说自己差一点过不来了。
现在想来,那一阶段的缓解,正是大病将至的回光返照。开学了,组里一个年轻人因为身体原因请假了,学校便把她一个班的教学任务托付给了我。要是换了在平时,三个班的语文课,虽然有些累人,也还不至于代不下去。可是那三周时间,觉得代三个班差点要了我的命,尤其是有晚自习的三个晚上,严重的失眠又回来了,往往是半夜两三点以后才能迷迷糊糊入睡,四五点钟又突然惊醒。面色越来越憔悴,体重越来越轻,状态越来越差,做事越来越冲动,对自己的工作能力也越来越怀疑。原先那个做事谨小慎微的自己,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头脑,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的人生之路在那个阶段,已经完全脱轨。
万般无奈之下,我选择了就医。自踏进医院的那一刻起,噩梦就完全开始了。曾经那么遥远那么抽象的抑郁症的帽子,瞬间就被医生轻而易举地扣在了我的头上。咨询,填表,量化测试,最终呈现在我眼前的,是诊断结论中的那三个字。那一刻,它们就像面目狰狞的魔鬼在我的面前张牙舞爪,世界在我眼前一片黑暗,我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将要在这样一种灰蒙蒙的状态下匆忙谢幕。白天在单位,我极力的掩饰着自己的不良状态,我就像一个做了贼的小偷,害怕见人, 害怕交流,害怕别人问我最近怎么消瘦的这么厉害,生怕别人知道我的诊断结果。觉得全世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身后似乎永远都有人在戳戳点点。课堂上,我无法和学生进行正面的目光交流,觉得全世界都充满了危机和不安全,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荒诞的世界撕成了碎片,灵肉分离,身首异处。
就这样,我一边承受着抗抑郁药物和安定片带给我的副作用反应,一边经历着思想上炼狱般的痛苦和煎熬。终于,一个多月后,我彻底垮了,那天晚上,服用了两片安定,可深夜了还是了无睡意,黑沉沉的天幕像一个巨大的怪兽,黑黢黢的像是要将世界吞没,天地跌入沉沉的黑暗。好端端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我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迷茫,越想越委屈,只觉得漫无边际的绝望铺天盖地包裹了我,胸口发闷,心跳加速。老公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受罪却束手无策。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向单位请假,暂时停止工作。
那段时间,从早到晚,我会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一整天不刷牙洗脸,也不吃饭,无数消极的思想和念头在我的大脑里盘旋。窗帘拉得紧紧的,连爬下床的意志力都没有,直到晚上被下班回家的老公强行拖起来吃饭。我想振作,我想行动,我想好起来。但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瓦解了我所有的意志力和行动力,也控制了我的思想。只想躺着不动,但头脑又极其活跃,消极和绝望的念头一刻不停。“我为什么睡不着,我为什么睡不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从小就是个意志力很强、行动力很强的人,现在怎么变成洗脸刷牙穿衣吃饭都觉得是天大难事的人?大脑中每天充斥着这样的疑问。整天被这个恶魔折磨的死去活来。我搜遍手机中所有有关抑郁症的消息,更多的是带给我消极影响的报道,诸如无法治愈,容易复发,不断映入眼帘的抑郁症患者自杀的信息……越看越焦虑,越看越担心,觉得自己的一生,从此彻底完蛋。
那一年的5月20号,我踏上了去兰州求医的路途。阳光下奔跑的孩子,步履匆匆的大人,满头银丝却精神矍铄的老者,看着他们开心的笑脸,快乐的生活,我顾影自怜伤悲不已,觉得自己精心构建的人生蓝图从此轰然倒塌。生命里充满了悲剧色彩。那一夜,兰州下起了大雨,透过窗户,望着昏暗的路灯下水流如注的兰州城,内心充斥着悲凉和绝望。好比一只手无寸铁的绵羊被投进了狼群,眼睁睁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从兰州回来,我极力的想呈现给人们一个健康的我,于是继续回到单位上班,可是没几天,我又败下阵来,头脑发蒙,记忆力衰退,极易疲劳,形容枯槁。好在没过几天,学校放暑假,我申请学校领导,把自己高三的假期补课托付给了别的老师,便开始了假期的调养。
老家大哥三哥得知我的情况,担心不已,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们到处求神问卦,想从迷信方面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端口。人在被生活逼的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往往会寄希望于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希望从中求得奇迹的发生。多方打听,我们终于请到了一位远在千里之外的高人,经过他的勘察,掐算,得出了我在半年前被送丧的车队冲了命门,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失魂了,所以必须把我丢失的魂找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就像虔诚的宗教信徒走进了庙宇,满怀希望的唯命是从。阴阳先生念经的时候,必须得要老公陪着下跪,不停地烧纸。长时间的下跪,老公的膝盖已无法支撑,可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只能咬牙坚持。就这样,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破财消灾,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看着我的情况没有多大的进展,七月份,老公果断地向单位请了假,开车带我和孩子去往青海湖,想在美丽的大自然中,找到心灵的宁静和放松。不得不说,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很多纠缠不清的问题,人在现实中的死穴,盘踞在心头的迷雾,都可以暂时放下,心灵也会得到片刻的宁静。一路上,蓝天,白云,草原,羊群,铺天盖地的金黄的油菜花,一望无际碧蓝澄清的湖水,点缀在草原上的帐篷,临湖而起的小木屋,淳朴的牧民,可爱的羊驼,自由自在的鸟群……,我的心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暂时的放松,许多搅扰不清的问题,似乎暂时都可以放下。躺在油菜花花海中,头枕着胳膊,望着一朵朵轻灵的白云,从碧蓝如洗的天幕飘过,听着青海湖的湖水轻轻地拍打着岸边的卵石,看着单纯可爱的儿子拿着小石块,高兴的在湖边打着水漂,丢失了好久的感受快乐的能力,似乎又回来了。
可能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也可能是药物慢慢的在我的身上起了作用。从青海湖回来,我便一步步走在了康复的路上。虽然当时我的心里还是极度的敏感脆弱,但我先要求自己,从离开床铺,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开始。每一天,我都会努力争取到东湖跑步,努力的多吃饭,努力朝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尽可能控制自己混乱的思维,最大限度地保持心灵的平静。这期间,反复是不可避免的,但我始终相信,我会好起来,我一定会好起来!
我很庆幸在这个过程中,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的几位好朋友。我的同事好朋友大邢,一有空就来到我的办公室,陪我聊天,拽着我去操场运动,她总是鼓励我,心里有什么纠结,尽管说给我听,说出来你就舒服了,我是学理科的,不像你们学中文的多愁善感,容易被影响到。单位小N,拿他当年患病时的情况作为例子,提醒我不要多想,它仅仅是一个病例, 到一定的时候,自然会好的。我的死党兼闺蜜LYF,在我症状最明显的一段时间,来家里陪我,开导我,分散我的注意力。特别是酒泉我的大学同学兼老乡姐姐和时常被我称为“猪头”的初中同学,让我感受到了陪伴的力量。那一阶段,情绪极度的不稳定,又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的这种状况。每当抑郁烦躁袭来,我便拨通他们的电话,很多时候,一张嘴就是嚎啕大哭,哭完了就挂断电话。后来我开玩笑对他说,实在不好意思,那段时间,你就是我垃圾情绪的收容站。不管多忙,接到我的电话,他总是会默默地听着我说,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他的温度。他笑着说,没关系,尽管说,我是很强大的。酒泉我的同学,平时都忙于工作,联系甚少,交往很疏,在我最需要陪伴的那段岁月里,她帮助我,来嘉峪关看望我陪伴我。人的一生会有很多的相遇,可能你记不住陪你一起笑的人,可是你一定会记住陪你一起哭的那个人。我只想说,你们,我永远记得……
抑郁症的病因并不是可以确定到某一个具体的事情,可能有很多因素,它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不管因为什么而引发,那都只是导火线。没有什么能够一下子拯救你,就像没有什么可以一下子打败你。在后来的不断自我剖析中,我才发现,对我而言,抑郁症更多是长期身心问题累积的结果。而走出抑郁也是需要不断的重建和行动,不可能瞬间好起来。明白了这个道理,自己反而轻松了不少。
经历过抑郁症,再站起来的人,就像武侠小说里经过剥皮削骨之痛、火寒炼狱之苦而重生的人。曾经的我,把得失宠辱看得很重很重,外界的变化就是自己情绪的晴雨表。病了之后,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常人一样感受快乐。经历了这样的一趟地狱之旅,现在的我,每天过的很快乐。我不再会为了追求完美而死钻牛角尖,让自己疲惫不堪;我也不再会苛求孩子完美而使双方心力交瘁;我学会了随遇而安顺应自然,把每一天都过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除了我最亲近的人,没有人知道那一段时间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觉得沉默了一段时间,我又回来了。这一段的地狱之旅,个中滋味,寸心知了。如果你身边的某个人,有段时间突然沉默了,或许他平静的表面埋藏着已经千军万马的内心。对那些失眠,焦虑,抑郁的人,千万不要去冷嘲热讽,也不要说他们没事找事,无病呻吟,矫揉造作,闲出了毛病,他们正在经历的痛苦,没有亲历过的你,是没有办法想象的。死亡是我们最害怕的事情,可是很多抑郁症患者,宁可用死亡换取痛苦的解脱,这种痛苦,可想而知。也不要怀疑他们经历了什么,有抑郁倾向的人,往往都是心地善良,思想单纯的人。您见过哪一位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人抑郁过?人之初,性本善,给于那些心灵感冒的人善意的关怀吧!或许,您的一个温柔的眼神,亲和的微笑,便会给他们冰封的心灵送去三月的暖意,帮助他们走出深陷其中的沼泽地。
愿这个世界少一些痛苦,少一些冰冷,少一些遭受抑郁折磨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