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好痛，脑袋好像要炸裂了一样，眼睁睁的看着脑子里莫名出现的道道白光在肆虐，就像仙侠游戏中刀剑留下的残影，吞噬着仅剩的记忆。
“醒来吧，孩子，不能再睡了，别逃避了，你躲不掉的，醒来吧，醒来吧，……”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浓烈的悲伤，在脑海深处响起，他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有些许泪光缓缓消散。他静静的，躺在他醒来的地方，不是床，只是一方小小的沙发，自从那个女人走后，他一直睡在这里，他记得她是最喜欢坐在这方小沙发上的。静静的看着天花板，还是她最喜欢的颜色，那个女人还没有回来，他想，明天她就回来了吧。
对了，那个女人，是他的妈妈。
他转过头，看见桌子上摆着一耸破了的塔，看起来是被摔了好几次，却是被细心修补好。奇怪，这是谁的东西，他看了许久，不明白为何会出现在他的房间，也就不再追究了，因为他突然觉得，那个东西，会带给他不开心。
随意的收拾收拾，拿着书本就出门了，他还是一个学生，一个三流大学的学生。因为舍不得离开家，所以高三毕业的时候，报了离家最近的学校，他想，那个女人，很快会在家里做好饭等他回来的吧。
坐在公交车上，他想着昨晚的梦。这是第几次了，他不知道，每次都是在头痛欲裂中惊醒，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可他清楚地知道，那是梦。他总是重复地梦见，他一个人，走在黑雾缭绕的地方，周围有一双暗红色的眼睛，对的，就是眼睛，可是，他感受到的，是巨大的悲伤，而不是恐惧。他记得，梦中的自己，一直在追逐着远方的一座塔，是一座白塔，很漂亮的白塔。可是他追不到，不管他怎么努力，那座塔，都离他那么远，那么远。
塔，塔，脑海里突然浮现之前家里的那座，修补的破破烂烂的塔。
“你不是我儿子，你走，你走啊，你爸爸都不要我了，我要你干什么，”一个女人冲着一个小孩子吼得撕心裂肺，“妈妈，妈妈，……”那男孩呜咽着，缩在角落里。愤怒的女人，将桌子上的东西悉数推下。一座小小的、漂亮的白塔，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地上，塔尖朝下，摔破了一个角，孤零零的滚了一个圈，转转停停，落在男孩面前。男孩哆嗦着手，想要把它捡起，却看见女人怒气冲冲的走过来，一手捡起，就扔出了窗外，随后，拉着行李箱走出了屋子。男孩追上前去，拉住她的衣摆，被她甩开。那个女人踩着高跟，一步一步的，走出了他的视线。风吹着扬起的灰尘，迷了他的眼。
“妈妈……”他在口中呢喃。睁开眼睛才发现，是在公交车上睡着了。奇怪，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梦里那个女人，和他心心念念的妈妈长得好像，不会的，妈妈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人，怎么会那么凶，她只是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旁边坐着一位年轻妈妈，抱着小孩，摇摇拍拍唱着摇篮曲，眼里，全是温柔。他擦擦脸，湿湿的。转过头，看向窗外，鼻子酸酸的。
“妈妈，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回家的时候，他看见房里的灯亮着，健步冲上前去打开门。
不是。
是那个抛弃了妈妈的男人。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对于伤害了妈妈的人，他一向不会有好脸色。“阿佑，爸爸只是想来看看你，你这又是何必呢？当年的事情，爸爸不是和你解释清楚了吗，不是你妈妈和你说的那样。”那个男人一脸痛苦之色，只是他是不会相信这个男人的，妈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骗他呢，肯定是这个男人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随手拿起什么东西，就朝着那个男人扔过去，他想赶走他。
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男人捡起来，是那座塔，那座修补过的塔。“阿佑，这座塔，你居然还留着，你还是爱爸爸的对不对，这是爸爸送你的五岁生日礼物呢，你还记得吗？你当时可喜欢了呢。你说，以后会建造一座世界上最好看最好看的塔送给爸爸的。”男人激动的拿着塔，翻来覆去的看着。
“你闭嘴，不会的，我才不会爱你，是你抛弃了妈妈，是你不要我们的。你个混蛋，你出去，你给我滚出去啊。”他咆哮着，将男人推搡出去。
塔，又摔了。
他把自己缩在沙发里，颤抖着捂上被子。他跟自己说，睡吧，睡吧，明天妈妈就回来了，他会保护妈妈的，他会的。
一双宽大的，温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擦去了他眼角的泪痕。
“李医生，阿佑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他这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还是放不下呢。”男人坐在沙发上，两鬓已然是花白。
“孩子当年收到的打击太大了，他强迫自己忘掉了部分记忆，现在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的世界里，他的妈妈因为你的抛弃而带着他离开，他现在一个人的原因只是妈妈出去了，而他的妈妈，很快会回来。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是被妈妈抛弃的，所以，封闭了自己。简单来说，就是这样。”金丝边框的中年医生，翻着手中的资料，和男人解释。“他需要回到现实中来，这样下去，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医生严肃的和男人说道。
“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我真的想不到，那个女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她喜欢上别人，我放她走，难道不对吗？怎么就是我抛弃她了呢？我怎么会不要我的儿子呢，怎么会……”男人双手捧住脸，也盖住了满脸的泪痕。
他又做那个梦了，白塔，眼睛，还有悲伤。
他今天不想去学校，他觉得，是因为他整天都不在家，妈妈才不愿意回来，是的，妈妈不喜欢一个人在家里。
他想把屋子好好打扫打扫，妈妈不喜欢脏孩子。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信封，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想，可能是妈妈的哪个朋友给她的，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妈妈带朋友回家，可是，是人总要有朋友的吧，就像他，这么多年，就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门铃响了，一个少年走进来。“阿其，你怎么来了，我在打扫屋子呢，妈妈明天回来，看见屋子这么脏会怪我的。你随便坐，我这就好了。”他一如既往地和阿其打招呼。
“阿佑，你妈妈不会回来的，五年了，你这样欺骗自己，有用吗？”少年拉住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和他说。“因为你，叔叔这些年过得很伤心，你知道吗？”
“阿其，你在说什么啊，我妈妈明天就回来了，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啊。”
少年一把推开他，拿起角落里的信封，“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是妈妈朋友的吗？是像我们一样的好朋友吧。”他笑了笑，很刺眼。
“这是当年你妈妈给你爸爸的离婚协议书，你妈妈在上面写的很清楚，她要追求她自己的幸福，而你，是她的累赘，你知不知道！”少年抽出信封里的纸，扔到他怀里，落了一地。
他呆呆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不要你，是你妈妈她不要你！”“她不要你！”“她不要你！” ……
“不会的，妈妈不会不要我的，我这么乖，我会对她好，我会对她好的，阿其，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他拉着少年，摇晃着，终是支撑不住自己，坐倒在地上。
“阿佑，你还有我，还有叔叔，别这样，别这样好吗？”少年伸出手，抱住他即将瘫倒的身子。抑制不住的情绪，终于崩溃了。“阿其，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为什么啊。”嚎啕的哭声渐渐弱了。
门外，男人一直站着，就像这五年来，他一直守在他身边。
“阿佑，我帮你去请假，带你去外面逛逛好不好。”男人解下围裙，端上一碗面。看着他，满脸期待。
许久，听见他说，“好。”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他梦见妈妈了，她说对不起，她还说，爸爸是一个好爸爸。
他还梦见，那座塔，原来一直都在他身边，还有那双眼睛，特别像爸爸。
他还发现，原来，他的爸爸，是会做好饭等他回家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