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

21 Mar 2022 Mon @ NY
在纽约的生活因为一个同样喜爱艺术的朋友而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每周末去一个展览或者听一场音乐剧成了我们度过今冬最后一个月的方式。上一周,迎来了春天,我们去看了一场剧烈冲突的悲剧——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同性恋感情。一共只有三排座位,即便是坐在第三排,离门最近的位置,我也觉得被剧里的情感吞噬了。男主人公的孤独,失去爱人的痛苦,自责,就那么直白地冲撞着观众,冲撞着我,我这时候多希望能有个屏幕把我们隔开。从剧的后半段开始,我就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在向后倾倒,可是后面是墙,我不能离能量中心再远了。结果,一个半小时之后走出剧场,我觉得浑身的能量被抽干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

结束之后我是想从朋友那里获得安慰的。我们聊起剧,我说,“这个冲突有点太强烈了,我看着其实挺不舒服的。”“那赶紧休息一下。”朋友走在我旁边跟我说。我觉着我表达出来希望被接住的感觉掉在了地上。我安静了一会儿,本来说要去一家咖啡馆坐坐,我说:“我有点不舒服得厉害,可能得回家休息一下。”“那行,咱们回去吧。”——仍就是事务性的回答。我的朋友,似乎不能够对我进行情绪和心灵上的安慰。

我们朝着地铁站走,进了站,等车,我靠在墙上,她站在我旁边,我说:“我感觉我身上的毛孔都打开了,腿都是软的。”“这么严重啊,”她说,我微微感动于终于她看见了我的不舒服,“那赶紧回家休息。”又回到了事务性的安排,我觉得我的心有一块死掉了。其实我这时候需要的是一个拥抱,但是我不想抱她。她让我感觉很冷。

“你平时会有情绪的波动吗?”我问她。“不会啊,平时都是平的,要有情绪波动那太累了。”朋友说。我会有的。“那我可不是。我每天还是要哭两下的。”“啊?为什么哭?”她不能理解我强烈的情感。“哭不一定是坏事。有时候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有时候是感动,开悟,与人连接,都会流眼泪。我冥想经常也会流眼泪。”“冥想不是是让人平静下来的吗?”“是啊,但是平静之中仍旧会有情感存在。”我说。“看宫崎骏的动画有时候会哭。太温暖了。”她说。

在回家的地铁上,我感觉身体的毛孔通通大开,浑身无力,腿软,眼神呆滞,不能集中注意。

我忽然意识到她和我的母亲,和我身边很多的朋友很相似。她们对一个人的爱意都是事务性的表达:听话。我想几年前我或许会觉得这个朋友不关心我,如今我明白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关心,她对我的关心就是我想要回家,她即使还想在外面多走走,也愿意顺我的意;她对我的喜爱就是如果我们都喜欢艺术,就一起去看展览,每个周末都去。虽然我和她越走越近,却时常感觉不到她意志的存在,只能感觉到我的。这让我也很不习惯,好像从一段关系中被曝露了出来,独自立在山顶上,冷风飕飕的。听安排,做对方想做的事,压抑自我,她们就是这样表达着爱与关心。

我的母亲还要多一种,做家务——毕竟我和母亲有共同生活的一层联系。她会把家里打扫干净,会烧水做饭,她会把自己埋在这些琐事里面,不问这些是不是自己想做的。她会用一个整洁的家来代表她对我和父亲的爱。这个爱,没有办法直接表达。但是她做不到在我悲伤的时候走过来抱抱我,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更多的时候,在这些琐事里面压抑的自我,还有听父亲话长期压抑下来的自我,会在我和父亲身上爆发。这个听话是有一个潜在规则的,妻子要听丈夫的话,女儿要听爸妈的话。“听话”这个词在我的教养里经常出现,不听话会经常引起母亲的暴怒。于是我的印象里总是一个发脾气的母亲,会把碗摔倒墙面上,会打骂我。

也就是在这一次,我才清晰地看到,我的朋友是无法建立亲密的。就如同我母亲一样,她不是不爱我不关系我,她是没有爱与关心的能力。我和她,由始到终,都只能进行智识上的交流,无法进行情绪和心灵上的沟通。而我会自然而然地和这样的朋友走在一起,我在想,会不会,会不会我也是这样,恐惧亲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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