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叹

              (一)思绪纷乱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等雨季结束,便是夏了吧。

古人似乎喜欢把时间与美好的东西相关联,他们把三月叫樱笋,将四月称为槐序,又给五月取名叫鸣蜩。

南方的春,似乎没有“花寒懒发鸟慵啼”的前奏,明明才二三月,气温便噌噌地上涨,很快便有了初夏的燥热。有时雨水又淅沥沥地落个不停,似乎连空气都发霉了。

快节奏的气候似乎把时间也带得飞快,花开花落、喜怒哀乐似乎就在一瞬间。异木棉、玉兰、红木棉、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黄花,

匆匆绽放,又落入土壤,独自沉眠。

老师说,那叫“物哀”。

落花谱成暮春的韵脚,万物逐渐葱茏,捎来初夏的气息,生命似乎在消逝,又似乎在重新开始新的征程。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思绪似乎被带回了百年前那个连名字都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曹雪芹。

 

                (二)雪芹

西园的楼阁在春雨后显得一尘不染,碧绿的琉璃瓦闪烁着微微的亮光,几滴水珠从柳梢滑落下来,挂在大红色柳花的瓣上,风一吹,雨点啪嗒嗒地掉下来,掉在树下一群女孩的脸上,女孩们便“咯咯”地笑起来。坐在女孩中央的少年,面若春桃,一弯精致的眉眼完成了柳叶,脸上似有一整个大好春光。

“哥哥,老太太唤你去吃饭!”一位丫鬟匆匆跑来。

少年站起身来,与女孩们道别后匆匆离去,留下一阵弥漫着花香味的清风。


那位少年正是雪芹,也是《红楼梦》中的宝玉。


雪芹后来回忆这段时光,用了两个字概括:梦幻。如《红楼梦》中贾府走向衰败,曹府被抄。雪芹无可奈何踏上自己曾经睥睨的仕途,但曹雪芹也低估了官场的灰暗,这股清流注定在官场中无法驻足。


所幸,在这段孤独无助的时光中,雪芹认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朋友——敦城和敦敏,两个爱新觉罗氏的皇子。无数个雪夜,三人围坐在火堆旁,雪芹同他们讲述着在西园的那些日子,时光与回忆交织,那些分明发生过的事却恍若隔世,如若梦幻一般不真实。雪芹偶尔眼神迷离地微笑着,那快乐似乎又回到了放荡不羁的年少时光;说到痛处又不住落泪。

“当时虎门数晨夕,西窗剪烛风雨昏”敦城曾写道。

“你这么会讲故事,不如尝试写书吧!”敦城敦敏建议。


这句话硬是说在了雪芹的心上,似乎被猛然然点醒了一般。自此,他深居西山,潜心著书。在穷困潦倒中,他却愈发热爱生活。“觅诗、挥毫、唱和、卖画、买醉、狂歌、忆旧、著书”他曾这样描绘那段穷困潦倒的日子,在凋敝的草庐中,他的才思开始萌芽。


回忆如潮水般翻涌起雪芹笔下的灵感,过往如同串珠般一点点地被串联起来。那些心事,在文字中不再无处安放。被时光冲淡的人与事,在回忆中却逐渐清晰。他想起了袭人、晴雯……当然,还有他的老祖母。他用了十多年的时间,将《风月宝鉴》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直接将中国近代小说推向巅峰。

在最困苦的时光中,雪芹却仿佛偶然觅得了那个满心少年气的自己。


有时会想,如果雪芹的孩子不是过早病逝,雪芹是否可以快乐地度过晚年,而非在离世前肝肠寸断。是否可以看到自己写的书被众人赞赏的那天,是否可以知道有人理解他,他并不孤单。


我喜欢他那首滴着血的《红豆词》:“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花春柳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旧愁与新愁。”


有时会想到西山,陪在雪芹身旁,也不必怎么说话,生怕扰乱他笔下跳跃的灵感。只是希望:有时替他整理一下的书稿;屋里太黑了,便多点几盏温馨的油灯;在万物萌生的春天,摘上一支早开的春桃,放在他的案上;采树梢上干净的雪花,煎上一杯清茶,换掉那杯他准备用来浇愁的烈酒;陪他看流岚、听松风,告诉他世界并非没有希望



            (三)想了一些事

今天是清明。也是那个让无数文人骚士为之泪流暮春。

想起了自己两年前写的文章,当时的我认为,从古人“路上行人欲断魂”到而今一大家子人在去扫墓的路上谈天说地,沿着扫墓的路上山,周围一片敲锣打鼓,这是当代人在科技洪流中麻木了思念,淡化了情感的可悲。

现在想来,不妨将其想作那是现代人面对死亡的豁达。他们不再将死亡看作是一场不可逾越的悲伤,而只是将其看成一场离别,一个遗憾。正是死亡的遗憾,让生命变得弥足珍贵。


我们常说“放下”,但有时人生实苦,怎可能什么都能放下。放不下的,那便不放下罢。笑得放肆,哭得尽兴,不伪装,不做作,不盲从,这何尝不是一种风度?这才是真正洒脱的人该有的一生。当我们努力地放下时,其实已是念其珍贵,既然如此,何来逍遥呢?


纳兰容若的妻子卢氏曾问容若:

“夫君,你可知这世界上最痛心的字是哪个字?”

容若不解。

卢氏答道:“是‘若’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若没有繁华时的飒爽,是否就不会有落魄时的寂寞?若没有遇见时的相见甚欢,又怎会有离别后的形销骨立。生命不曾完美,分离合散,心怀遗憾与不甘亦是常态,正是这份起起落落,让生命变得耐人寻味。我们不赞赏死亡,更不讴歌苦难,但我们可以把遇见当成一场幸运,把生命当成一场体悟的机会。


清明时节雨纷纷——


猛然想起那段话了:“有人等烟雨,有人怪雨急,有人在等伞,有人等雨停,有人在低谷,有人在深渊,万般皆苦,唯有自渡。”此般,我愿在雨中步履轻盈地奔跑,然后骄傲说出那句:“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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