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姐姐,你发什么呆呢?”一声清脆的叫喊打断了裘映月的回忆。映月手里提着一个剔红雕花小攒盒,斜倚着回廊,看见雪花飘落,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飞到了五年前初来程家的时候。
“小柔,你怎么过来了?”映月连忙收敛心神,回过头来冲她粲然一笑。
小柔年纪比映月小几岁,还是活泼好玩的年纪,她自小便跟着映月玩耍,两人极为亲昵:“小姐不过是吩咐你到厨房拿点心,你怎么就像那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呢?”
“你这个丫头,跟着小姐久了,也学会拽文拉。”映月用指尖点了点小柔的额头。
小柔一边躲一边咯咯笑,“小姐满腹诗书,锦心绣口,我整天跟着小姐,纵然天资愚钝,也能学到一些皮毛!”
“好伶俐的一张嘴!”映月作势要去撕小柔的嘴,两人玩作一团。突然瞥见程家大少爷程琮璧带着心腹小厮金兴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两人连忙整衣敛容。向程琮璧行礼后,两人正欲离开,却被他横臂拦住了去路。
连日来在赌坊厮混的程琮璧原本萎靡不振,当刻却眼前一亮,精神一振。小柔还像未开苞的花骨朵,而正值妙龄的映月却出落得像怒放的鲜花。唇红齿白,明眸流光,一身油绿暗花缎衣,衬出身段的玲珑有致。
程琮璧伸出手去捏映月的下巴,语气轻佻:“时间过得真快,五年前的裘映月还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如今有了程府的锦衣玉食,再加上我妹妹的看重,倒像个小家碧玉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裘映月心里嫌恶却不便表露,只是往后一躲,轻轻地避开了他的脏手,缓慢而清楚地说道:“大少爷这话折煞映月了,奴婢深蒙程家大恩,又得小姐错爱,但山鸡终非凤凰,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在一旁的小柔帮忙打圆场说,“大少爷,小姐等我们拿点心等久了……”
“有点心?拿一盘来孝敬我。”程琮璧不由分说,一把打开攒盒的盒盖,随手拿出了一碟枣泥蜜饯糕,交给金兴后两人扬长而去。
映月和小柔无可奈何,小柔边顿足边嘟囔:“当真是一龙生九子,子子各不同,大少爷和小姐一母同胞,小姐不但貌美如花,更是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程府上下无人不称赞,可这大少爷花天酒地,胡作非为,济南府谁人不知,真是空生了一副好皮囊!依我说,是大夫人把大少爷宠坏了……”
映月见小柔口无遮拦,忍不住皱眉头:“纵然你是王管家的女儿,更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也不能这样嚼舌头,不知人多口杂,隔墙有耳么?”小柔听此,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程可心的闺房锦心阁中,帷幔低垂,满室生香。程可心正在抚琴,看到映月小柔进来,琴音戛然而止,抬头微微一笑。
映月歉然道:“小姐久等了!”一边说,一边打开攒盒,将点心一碟一碟端在檀木圆桌上。
程可心性情温柔,脸上不见半分责备之意,只吩咐道:“小柔,把枣泥糕、莲蓉糕、荸荠糕给大夫人送过去。咦?怎么没有枣泥糕?”
映月答道:“原是有的,只是我们在来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大少爷。”
程可心下明白,轻叹口气,也不再多问,只说:“也罢,就送这两样过去吧。”小柔应声而去。见到攒盒底部放着一小盘杏仁酥,可心便惊讶道:“我并未吩咐他们做杏仁酥啊!”抬头见映月正抿嘴笑,可心也笑道:“还是你总是惦着我。”
映月便回应说:“你总惦记着别人,我总该惦着你爱吃这杏仁酥。不过咱们府上的大厨做杏仁酥终归不如醉仙居的。下次我出门便给小姐买回来。”
此刻,锦心阁中只剩下了程可心和裘映月,程可心指着桂花糕和银耳糕对映月说:“映月,这两盘端过去给二娘。我这屋也没什么事,你可不着急回来。”可心朝她别有深意地微微笑,映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看着程可心,虽不言语,眼里却满是谢意。
走过好几条回廊,又穿过重重院落,方来到程府的后院惜春堂。主房里,二夫人柳氏正慵懒地斜躺在梨花木躺椅上。虽年过四十,却风韵犹存,眉目依然精致,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风流。看到妙琴带着映月走进来,柳氏微微一笑,稍稍坐正,说:“映月过来了?”
映月低头行礼,将手中盛着糕点的牡丹花瓣漆盘递给妙琴,款款说道:“小姐让我向二夫人问好,小姐知道二夫人喜欢这桂花糕和银耳糕的清香甘甜,特意吩咐厨房做了送过来。”
二夫人带着浅笑说:“这些年来多亏了小姐惦记着,如果不是小姐时不时嘘寒问暖,这惜春堂大概就成无人问津之地了。”
映月见这话里笑中带泪,心有不忍,便低声劝慰道:“来日方长,夫人还有二少爷,二少爷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他日必成大器,夫人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听了这话,柳氏脸上的笑意渐深,挥手让映月上前来,拿出一个镂空雕花木盒,递给映月说:“这里面是一只金镶玉蝴蝶金钗,帮我转送给小姐。”映月点点头。
柳氏又拉起映月的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如瀑长发,说:“我整日被关在这后院里,可是前院里的闲言碎语我也听了一些,他们都说,你和小姐情同姐妹,可从外貌风度上论,你和小姐倒很像亲姐妹呢。”
映月一听这话,羞红了脸,说:“二夫人也取笑我,映月出身卑微……”
柳氏笑声顿时变得短促:“这程府里还有人比我身份更低?”
映月自知说错话,急得面红耳赤。柳氏知她无心,便安抚道:“我听说你父亲是一个家塾先生,可是这样?”
提到父亲,映月忍不住眼中含泪,她低声道:“正是,不过家父多年前无故暴毙,家道中落,生活无以为继,我才不得不卖身为奴。”
柳氏见她伤心,连忙岔开话题,“到底是书香门第,就算是个丫头,气质终究不同。”说罢,从手腕处退下一只玉镯后强行戴在映月手上。映月惶恐推辞,柳氏说道:“你若不收,我只当你和前院里的人一样,瞧不起我们母子。”柳氏这般说,映月自然不再推辞,连连称谢后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