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出门之前,我穿上了保暖背心,背心外面套上棉秋衣,秋衣外面裹个毛衣。末了,一件拥有貉子毛领的厚羽绒服,作为最后一道御寒屏障,重重之外包围了我的身体。腿也丝毫不能含糊,羽绒裤里不由分说地塞进了秋裤,导致它有些膨胀,看起来似乎不能容忍。秋裤又装进了袜子里,那是一双长过脚踝的袜子。一切就绪后,我走向了那双在门口静候多时的加了毛的棉靴……
我用包粽子的方式将自己裹得严严密密,体态臃肿的像个年老的妇人。在真正的严冬尚未到来之前,这身指望对抗寒风烈雪的装备,因为主人的需要,被提前安插到岗位。我对在这个季节还能露出脚踝,不穿秋裤的姑娘忘而生叹,这是赤裸裸的对年轻资本的炫耀。
我早已不抵。
和岁月一起流失掉的除了胶原蛋白,还有愈来愈慢的新陈代谢和愈来愈怕冷的衰退机体。尽管,这样说起来有些矫情。
2.
1997年,是我在这个小城里过的第一个冬天。我问哥哥要了89块钱,自主置办了一套生平最“时髦”的衣服:一件大地色的背带裤和同个颜色的带帽夹克衫。
我沿着铺满积雪的路面兴奋地走着,欢喜雀跃。我青春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毫不吝啬地朝向与我擦肩而过的甲乙丙丁。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憧憬,我迫切地想探奇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小心翼翼地幻想将来有可能和它产生的某种关联,那些仿佛能看得见的美好未来使我热血飞扬,那个冬天我一点儿也没觉得冷。即使是在这身“时髦”的衣服里,仅套了秋衣秋裤而已。
那年的那个春节,由于嫂子的不待见,十几岁的我便独自窝在打工的宿舍里度过。可是,那个冬天我并不觉得冷。
年少时,对冷和痛的感知总是迟钝和麻木的。
3.
小时候,赖以过冬的是妈妈几个晚上不眠不休,赶做出来的布鞋。
在冬天到来之前,一块块碎布用打的浆糊层层对粘在废弃的门板上,再把粘了三五层布片的门板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干透、揭掉,依照鞋样的大小款式剪下,包边,把四个同号的鞋底样粘在一起。为了美观,同样式的纯白棉布在上层和底层加以覆盖,再用大针和粗线纳成密密麻麻的规整针脚,鞋底就这样做好了。
鞋帮的产生方式也大致相同,如果是棉鞋,还要在鞋帮内填上层薄棉花。鞋帮也是有鞋样的,不能自由发挥。
那个时代的我们村,我们学校,甚至我们那个地方的大人小孩,穿得是同一款式的手工布鞋,除了大小不同外,花色也有黑条绒,红条绒、红花条绒几种区别。大人们脚上穿得一般都是千篇一律的黑条绒,纯红和红花的鞋面才是孩子们的专利。至于最后穿上了什么花色的鞋子,当然还取决于能在集市上扯到什么样的布。
因为是比照相同的样本剪裁,加工之后的鞋底和鞋帮一般都能完美结合,虽然它蕴藏了母亲几宿的体温,可这样的鞋子保暖度终究是有限的。
小时候的冬天,每年我的脚上都会生出冻疮,一层一层,一茬一茬,睡到半夜脚捂热后奇痒无比。在整个漫长的冬季,裸露在外的手和脸也无能幸免,手肿胀成平时的二三倍,颜色变异,像被填充了不良化学物。我和我们那儿的很多人一样,脸蛋上的两片红呈暗紫色的“祥云”常常会挂到次年的开春之后,才逐渐消散。
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班有个男同学,整个小学阶段从来没有穿过袜子,冬天穿件比他身材小的多的“光杆”棉衣,露出一部分胸口,脖子和袖口处透着风。我时常见他任由鼻涕缓缓流淌下来,等待快到嘴边时,“哼哧”一下再猛然吸回,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若无其事,异常潇洒。下课后,他拥挤着跑出教室,和我们打闹嬉笑,手脚伸展自由,从不畏缩,从不喊冷。
我们穿着哥哥姐姐们淘汰下来“二手”“三手”摞补丁的袜子,穿着由大改小,破了补洞的棉衣棉裤,翘首期盼只有过年时才能穿上的花布新衣。在那个年代单调的灰色背景下,贫瘠的土地努力地养育着单薄的童年,可我们并没有觉得生活缺少了什么,只要有衣穿,有饭吃就已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