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母亲受的苦
那年,母亲阴差阳错地嫁给了父亲,那也是个浪漫的故事。
父亲有十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二。一家十几口人住在一个破旧的四合院里。老大成婚早,早些年就搬出去自立门户了。父亲作为家里的老二,打小就挑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重担。
每天天刚亮,鱼肚白的天空,薄雾冥冥,父亲便背上小竹背篓,踏着山风,进山里去割猪草。回到家后帮着奶奶准备早饭,叫大一点的弟妹们起床,帮着小的穿衣洗漱。早饭又是咸菜配粥,咸菜是自家做的。奶奶做得咸菜非常好吃,品种也多,有咸萝卜,豆腐乳,辣白菜等等。每天,孩子们可以消灭掉一大半锅米粥,锅是农村的大土灶的那种一米宽的大锅。 吃完早饭父亲就赶着家里的大水牛跟着爷爷下田给其他村民耕田,赚点微薄收入。
耕田师傅在农村是很受人尊敬的,前后三四个小村落就只有两个耕田师傅,我爷爷是其中一个。每到春耕时候,村民就会陆续来约耕田的时间,爷爷有一个记账本,在记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耕田预约日期,耕完后如果没有付现,也会在本上记下欠下的账目。父亲后来接了爷爷的班,也成了一个耕田师傅。父亲也有这样一本账本,我有偷偷看过。由于父亲只读到小学五年级,会写的字不多,所以账本上的称呼是很有意思的。很多是根据村民的小名如狗蛋,大牛等记账的。
到了哪户村民耕田的日期,那家大早上就会来请爷爷到他家吃饭。菜是准备得很丰富的,都希望耕田师傅吃得饱一点才有力气多耕几亩田。爷爷回到家也乐得说说哪家准备了哪些好菜,沧桑的脸上流露着幸福的笑容。
父亲18岁之后就接了爷爷的班,四处给人耕田赚钱养家。自然所有收入都要上缴帮着养活弟弟妹妹。这一耽误就拖到28岁还未娶亲。农村成婚早,这个年纪还没成亲实在会被人笑话。所以爷爷奶奶也很着急,发动所有关系帮着说亲。附近村庄的人又看不上父亲家境贫寒,只能往远了的村庄去说亲。
在寒冬的一天,说亲的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寿宁里一个比我们村还贫苦的地方里有一个很好的姑娘,因为儿子没钱娶亲,急着找人家把女儿嫁出去换点彩礼钱。没有等待,第二天,父亲就穿上他平时舍不得穿得唯一一件像样的棉袄和一顶当下流行的棉军帽,再打包了简单的行李,照着说亲人的指示,兴高采烈地出发了。
那时候,手机还是奢侈品,父亲买不起,出门都是靠一张嘴问路。父亲到了车站买了车票,做了五个多小时的车才到了那个姑娘的乡镇。在我们南方小镇,每隔十里就有不同的方言,很多人都不会说普通话。父亲下了车,用蹩脚的普通话一路问路,又走了两三个小时的山路才到了那户人家。
可是,那户人家的女儿是个硬脾气的姑娘,才十几岁,不愿意嫁给我父亲,离家出走了。
父亲很失望,没有逗留就摸黑走上了回家的山路。天上只有零散的几颗星星,山风从父亲领口和裤腿灌进去。父亲打了一个哆嗦,想起人生的种种不如意,不经悲从中来。此时,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父亲最大的梦想。
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这次没说成功,人家姑娘还离家出走了,回家脸上的面子是挂不住了。越想越生气,越气就走得越急了,到了岔路口也没注意,走错了方向。走了两三个小时,却一直没看到乡镇的灯火。才发觉迷路了。正值寒冬,虽然没下雪,但是晚上的温度也到了零下。父亲开始觉得脚冻得发热发痒了。正想往回走,却看到前方影影约约有灯光闪烁,想必是有人家。“现在也晚了,去找个人家借宿一宿,明早再走吧。”父亲想着,就朝着那个村庄走去。
父亲一家家敲着门,看看有没有好心的村人愿意收留借宿一晚。误打误撞,父亲敲开了母亲家的门。
一年后,父亲母亲结婚了,父亲非常疼爱母亲。
纵使母亲要帮着父亲一起照顾弟弟妹妹们,还要做很多家务活。可是他们还是很恩爱的,母亲并没有任何抱怨,反而被父亲的憨厚善良深深感动着。
应了那句好事多磨。
那个年代比生不出男孩子更苦的是不能生育,母亲就是那个命苦的一个。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年,母亲的肚子却还没有动静。奶奶对母亲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看不上这个媳妇了。母亲于是偷偷去医院检查,查出来的结果如一道晴天霹雳----不孕不育。纸是包不住火的,奶奶最终还是知道了,打那以后,奶奶再没有正眼看过我母亲。
母亲伤透了心,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还得受婆婆的气。好在,母亲没有看错人。父亲一直不离不弃,安慰她说:“没事,孩子没有可以去领养一个,而且有病咱就治,我们积极去治。”
正月里一天,新年新气象,外婆打来电话,说她隔壁村一户人家有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正在四处找领养的人家。母亲跟父亲商量后决定立马领养这个小生命。让我外婆马上去抱回家,免得让别人领了去。于是,才出生七天的,粉色还没完全褪尽的小生命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去了新人家里。
孩子是领来了,爷爷奶奶这关要怎没过啊?当父亲跟奶奶提起收养的事的时候,可想而知,那是一场狂风暴雨。这领养一事成了导火索,奶奶与母亲彻底摊牌。奶奶以死相逼要我父亲休了母亲,不会生那是大逆不道,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而这边的小女婴在外婆家暂时搁下了。
家庭战火越演越烈,奶奶坚持不许领养,坚持让我父亲休了母亲,甚至以断绝母子关系相威胁。父亲这时候像一座稳靠的大山,将母亲护在身后,为了母亲跟奶奶撕破脸。
结果是父母亲被赶出了家门。父亲为这个家辛辛苦苦工作这么多年,半点好处没讨到,还被赶出了家门,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时候农村都兴建两层楼高的用木头搭建的谷仓,内部用铁皮隔着防水,用于存放新收的大米,大部分用于出售换取生活所需,留小部分自己食用。谷仓钥匙一直是父亲管理的。于是,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的父母亲,在大伯及好心村民的帮助下,在谷仓里隔出一半地方堆了个临时的厨房,在二楼也隔出只放得下一张穿的空间做卧室。因为是谷仓,一楼二楼并没有楼梯,方正平时也没人来,为了方便和节省空间,只是凿了一个洞,每次要运谷出仓时,就拿个竹子搭的梯子,爬个人上去,下边的人再撤去梯子。楼上的人将稻谷装进麻袋子,再一袋袋丢下楼去。装好了,再搬回来梯子让楼上的人下来。
现在父母亲住进来了,父亲做了个更容易上下楼梯的梯子固定在那里。
争争吵吵一个多月过去了,虽然日子更苦了,母亲和父亲还是决定领养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