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子高考结束,先生说好久没见小子人影了,为啥?一是备战时期小子必然忙碌,二是小子天天早出晚归的模拟战场,实在是不好叨扰的。而今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吧,那么,我们带些菜、沽点酒,和小子笼络笼络感情去。
先生拖妻带女,拿着菜、拎着酒兴冲冲的举家向丈母娘家奔去。小舅子开门了然一笑。
“小子不在家,和同学聚会去了。咱们自己吃。”
也是,哪个大姑娘大小子愿意把这大好的自由时光浪费在我们这些年近半百的家伙身上?
心下竟然一松,真真的解决了见面和小子聊什么的难题!
酒足饭饱,必然是要和老父、弟弟瞎侃的。今天的话题好似受了高考小子的影响,竟然不知不觉的就转到了我们少年时的身上。
先是弟弟聊起了儿时的同学、玩伴而今各自前程,不知咋的弟弟突然的就提到了我初中时的几个同学了。
初中时有三个特殊的小子,皆是天生的酷爱绘画,每日里也不爱学习,背着一小块不知在哪捡到的破三合板,然后清洗干净,上面穿俩小孔,找两根不长不短的线绳穿过去,打个小结,再拿两个明晃晃的铁夹子一夹,放几张白纸,往肩膀上一背,穿着那光光荡荡的绿衣红裤、抑或是红衣绿裤,留着遮眼的长发像模像样的冒充起画家。
如今当年的仨小子年近半百,已是各有前程了:一个是知名画家、教授、名誉院长……,头衔长长的一下子消化不来,作品更是漂洋过海,享誉海内外。一个是画着喜欢的画,赚着惬意的钱,日子过得滋润而怡然。还有一个正做着艺术从儿童抓起的教师工作,整日里画着小画,享着童趣,日子也是美美的。
“姐,好像你当年也是酷爱画画的耶,记得和他们相处的不错呢。”说着说着弟弟突然话锋一转,看向了我。
“我,……”突然间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姐呀,小时候喜欢画画,也画的不错,可是我们家当时条件有限,没法子培养。”做了一辈子教书育人工作的父亲嗫嘘着,插了一句。
“和条件无关,和教育理念才是密切相关的。”我不由得反驳父亲。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你当初可认可他们的成绩?可默许他们的做派?可看的惯他们的衣着?假如我当初和他们走在了一起,你确定不会把我赶出家门?”我继续看着头发些许斑白、着装中规中矩的父亲。
……
回家以后,我不由得陷入过往的回忆。
想起当年那仨小子,其中一个家境清贫,兄弟姐妹六人,父母目不识丁,体弱多病,靠几亩薄田养家糊口。另外俩小子家境都还不错,一个父亲在村里任个小小的职位,兄妹二人衣食俱佳。另一个呢,也算是稍得我父亲眼色的一个。其父母俱是和我父亲相识相交的,也是教书育人的人, 哥哥工作,姐姐嫁人,唯有他一个最小的老疙瘩天天背着个书包在上学。
村官的父亲颇有些文化,眼界自然就有些高了,心里想着: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的也要混出点名堂吧。实在不行,哪怕子承父业啊。不过,凭他多年的经验,没有文化怕是不行的。
而人民教师的父亲自是更高一步了,怎么滴自己的老疙瘩也要考个学校啥的,不说出人头地,至少学历不能比自己低吧!
就这样,这俩家长算是合谋到一处了。
于是这俩小子的父母是不看好这仨不务正业的浑小子混一块的,直害得这俩小子背着块破板做贼似的东躲西藏,好在穷小子哥们仗义,每每一人负仨人重,悄悄的给他们带着“作案”的工具,以方便那俩小子随时避了大人的眼偷偷的溜出来潇洒一下。
就这样遮遮掩掩的村官的儿子考了个普通高中以后上了个美术专业的大专,然后按部就班的工作了,可是工作两年后突然就辞了职,专心的画起画来了。
老师的儿子呢,在父母的耳提面命、左盯右查的监督下最终考了个师范继承了父母的衣钵,也算是随了父母的意,入了世俗的眼。
再说那个家境清贫的小子,其父母每日里只顾着劳作,在他们的心里,只要孩子在外面不惹是生非,老师不找他们告状,学习不学习的倒也没有什么,反正混到初中毕业,和哥哥姐姐一样继承父母的事业:种几亩薄田,然后嫁娶生子,也毋需多少文化,他们一个字不识不也生儿育女的过来了么。
可是这小子却不按父母的路子。他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却喜欢坐在教室的最后排的一个角落,为啥?前面的人能帮他挡住老师的视线呗!悄悄的看看窗外,瞧着眼前,一个人静静的在脑海里构思呢!
每当老师一个不留神,这小子就背着块破板,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偷偷的溜出了校园,赶集场去了。
农村的集场也多,今天这个村,明天哪个地,反正只要你不怕跑,每天都有,而这小子正是属于不怕跑的主,所以出了校门那个欢呐,甭提了!
这小子最喜欢找一个人正旺着的集场,寻一处不惹眼的角落,搬几块大土疙瘩,当然能寻到几块大石头就更好了,然后高高的垒起来,美滋滋的坐在最上面,脚底下踏着些碎土石,破板往双膝上一搭,掏出了小布袋里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一大摊物什,然后揣摩着行人,搜索着猎物,宁宁神,提提气,再不管周遭的喧哗、集场的兴衰了,整个一怪人。待面前亮白的纸张上活色活香的再现了集场的一景时,或许已是街净人希,时已过晌,摸摸咕咕鸣唱的肚皮,竟不用返校,直接回家去了。
初中终于混过去了,依小子那可以忽略不计的文化成绩,高中是不用混了。家里的父母当然的想着:哥哥成婚后单过了,姐姐嫁人也走了,这下子小子可以接手那二亩薄田了。
谁承想这小子偏不入道,斜了!不上学正好,给了他更多散混的时间。没钱买笔,自己找些鲜嫩的柳枝,扎几个小捆埋在土里,架上火,细烤慢熏的还就如了他的意,这东西不要说农村呀就是城里可也是取之不尽啊。好了,画笔就这么被他给轻松解决了。
没有橡皮,呵!北方的家庭哪家不会做馒头?偷偷的藏俩白白胖胖的大馒头在小布袋里,即使鼓鼓囊囊家长也懒得问那啥呀,可是这俩馒头到了他的手里可是宝贝了,吃了那皮,瓤是不舍得下口的,为啥?那东西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绝佳的橡皮了。
至于纸张,他根本就不挑,随便啥旧纸、新纸的落到他手里就是一幅天然的画材。
就这样,这小子整日背着块破板东游西荡,交道友,寻画师,访名川,画四野。日子过得清苦而不自知,好在父母年事渐高,兄姐成家后各忙各的,都没有时间、也没有精神过问他,这小子本又腼腆,从不招惹是非,于是一家子也就由他去了。
数年后,我工作之余和朋友到一家颇有特色的服装店闲逛,竟然遇到了当年小子的妹妹,方知原来这店是当年的小子开的,才知晓他已在省城工作并成家了,纯属闲趣,设计些面料,搞了点特色,于是在家乡的市里开了这间服装店,交由闲暇的妹妹打理。
当时这小子年近三十,也许有了老婆孩子的缘故,衣着颇中规矩,发式也已大众,在省电视台循规蹈矩的上着班,日子过得安逸又舒适。看到他打扮普通、瘦瘦小小的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忽然让我疑惑:这家伙改邪归正了?
一年以后,这小子和我联系时说,他辞职了,现在是自由人。我心中一下子就定了:这家伙一如从前,还是怪着呢!
又过了一年,他打来电话,问我知道他在哪里么,我摇头。
“我现在在四川凉山支教呢。”他还是有些当年的腼腆。
“多久?”我一愣,这家伙总让人无迹可寻。
“快一年了,马上回去了。孩子上学,老婆搞不定。”听这家伙口气,不是孩子,他还不回了。
……
后来,再打电话的时候,他已经单枪匹马的冲到北京读研了。
我 不知道当年的小子吃了多少苦,也不知道他到底遇到过多少挫折,更从来没有想过问问,我只知道他是从无援无助的最底层一个人孤独的背着块破板做起,而今,他的画作早已漂洋过海,颇受国内外关注,他的学生有的也已成名,或者正要成名,他的友人大江南北,不乏名流。
前些时,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还是腼腆的口吻。
“哎,我这个人啊,胆小,腼腆。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我还是不想有固定的工作,除了画画,我好像不知道要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