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沧州市献县县令，明晨，应山人，七品芝麻官，然帽子虽小却也想有一番作为，很快他就遇到了一件冤狱案件，人心都是肉长的，本着父母官救苦救难的心理，明知冤而不诉，非人也。思来想去，犹豫不决，手心都出汗了，这一顾虑不得不除啊：因此案乃上级所判，本县令如胆敢翻案，势必惹出一身麻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杀身之祸即在前方。

正在疑惑未决之时，下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在县学门斗内有个号称五半仙的人，传说他与一只不知是狐仙还是妖狐的东西相处得不错，听说那只狐狸对某些未知的事预言极准。

明晨喜出望外，也许这事儿可以找这个五半仙探探风，就算不靠谱也当占卜求个吉利，于是他派了一个人去找五半仙，把自己的困惑一一告之，委托半仙向仙狐代为转达，求一吉凶，保性命无虞。

半仙应承下这个差事，尽管号称半仙，对于有求于人的县令也不好耍自己半仙的清高，于是，第一时间就找狐狸去了。

狐狸长啥样咧，也就那样，只不过这只狐狸化成人形了谦谦君子的样子。

探明半仙的来意后，它认真听讲，并做了一番判断：明公既然身为父母官，但当论其冤不冤，不应当担心上级允不允许，同不同意！难道他不记得知府李卫大人的故事了吗？

半仙得到答案后马不停蹄杀回去向县令明晨汇报工作，把狐狸的话一字不落地告之了他。

明晨顿时悚然，端起的茶杯轻微抖了一下，好在他平时为人周正，四平八稳，茶碗才没摔在地上，冷汗自肺腑冒到额头上来了，他把茶杯放在茶几上，站起来，望着窗外，并不与半仙搭话，半仙自己细细品茶，吃茶的样子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完全没有半仙的风韵。

沉默半晌，明晨开口了，他没有直说胸中答案，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雍亲王手下有个差事人，他的名字叫做李卫，此时李卫还是个普通的仆人，他接了活儿要渡江办差去，同船的人三教九流人员混杂，有道士、商人、平头百姓数人，不知怎地，一个年轻人和船夫闹上了，讨价还价变成了喋喋不休再发展成面红耳赤的争吵，没完没了，耽搁时间，坐在船头的道士冷眼旁观，最终，耐心磨尽，悠悠然叹了口气：“须臾之间，命将呜呼，还在这里砍价争吵，不知是命重要还是贪小便宜重要！可笑可笑。”

言语之间，道袍飞扬，如看透生死，不形于色。

更为怪异的事在后头，和船夫争吵的年轻人立在船帆之后，安静地看着渡头，船夫舟楫击水，风平浪静，犹如画中，小舟到达江流中心时船帆突然偏了一角，帆脚鬼推磨一样将站在其后的年轻人一拍而下，年轻人躲避不及被扫下船去，众人惊惧，手忙脚乱要去救人，绳子还没扔下，狂风大作，小舟摇摇晃晃，激烈如触巨石，几为倾覆，李卫大惊失色，以为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正在众人死抱舟楫木头口念救苦救难之时，只见那名道士突然快步奔至船头掐指诵咒，俄而暴风止，微风习习，江面逐渐恢复平静，众人舒了一口气，同时发现刚才落水的人已经堕江溺水暴毙，全无生人气息。

惊魂立定，李卫对道士刮目相看，靠过去攀谈起来，接受了李卫的道谢后，道士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卫说道：“刚才那年轻人堕江溺水而死是命中注定的，你信不信？我救不了他，但你不一样，我观你面相，命中富贵，遇到灾难基本均可顺利渡劫，也是命运眷顾，我不能不救，多余的话就不必再言了。”

李卫听得其中玄妙，猜出此人非凡人，态度更加谦恭，立刻鞠躬道：“谨记尊士教诲，吾此生将安守命运。”

道士继续解释道：“也不全如此，个人的得志与否应安守命运。这个志需要多种道数相合，缺一不可。如不遵守这些道数就会出现不该出现的东西，并且想方设法倾轧别人，无恶不作，无所不用其极。其实，像李林甫、 秦桧这些奸人，即便不倾轧陷害其他和他们政见不一的大臣也可以官至宰相，他们那样做，只是白白的增加了自己的罪名。另外，对于国计民生的问题就不能只是一味地等待命运安排了，相机而动才是天道，你看天地人类，芸芸众生之中又有非凡之才，朝廷设立官职，是用来改变补救朝代气数的。如果你自己掌握权力，不肯作为，而只是要服从所谓的命运，那还要非凡之才干什么？朝廷又何必设立这个官位？你好好想想，当你掌握权力时，你应该怎么做？晨门说：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诸葛亮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功失败或者是非得失，我并不在乎。这就是圣贤思考的方式，你一定要记住。”

李卫不识字，但道理还是听得懂的，他认真点点头，心服口服，问道：“尊士可否告知姓名”。

道士站起来，慵懒地伸了伸懒腰，说道：“说出来怕吓着你，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走了，后会有期。”

道士下船，衣衫飘飘，踏风而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故事讲完，明晨停下来回走的脚步，狐疑道：“过去在会城的时候，李卫曾经说起过这件事，不知这狐狸从何处得知的。”

半仙不语。

许久，明晨悠悠叹道：“它果然知道答案已经在我的心里了。”

——（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

旋风·译·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