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场爱,终于寿终正寝了

楔子

许微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搬走最后一只纸箱的。

那是一个很普通,甚至有些明媚的下午。阳光透过没有窗帘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大片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江川没有来。是许微特意交代的。她说,东西不多,她一个人可以。

这个她住了七年的家,如今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的回声。墙上还留着他们当初一起挂上装饰画时,留下的浅浅钉痕;阳台上,那盆他们一起买回来的琴叶榕,依旧绿得茂盛,只是此刻,显得有些孤单。

一切,都好像和昨天没什么不同。

只是,玄关处,那双她最常穿的,白色的帆布鞋,不见了。

她把最后一只装满了书的纸箱,用胶带封好,直起身的瞬间,腰间传来一阵酸楚。她扶着墙,缓缓地站了一会儿。

没有眼泪,也没有歇斯底里。内心平静得,像一口枯井。

她想起七年前,他们第一次搬进这个家时,也是这样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那时候,这里还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毛坯房,他们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分食着一盒早已冷掉的披萨,却兴高采烈地,规划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江川用手比划着,“要放一个很大的书架,装满你喜欢的书。”

“那边,”她指着阳台,“要种满花花草草,还要给你留个位置,放你的画板。”

那时候的他们,一无所有,却笃定地相信,他们会拥有一个,塞满了爱与梦想的,未来。

而现在,书被装进了箱子,画板早已蒙尘。他们什么都有了,却唯独,把那个最初的,对未来的笃定,弄丢了。

她拿出手机,给江川发了一条微信:“我走了,钥匙放在鞋柜上。家里的绿植,记得每周浇一次水。”

她没有用“我们家”,而是用了“家里”。两个字的差别,像一道清晰的界线,划开了七年的时光。

做完这一切,她拖着那只沉重的纸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然后,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锁“咔哒”一声,清脆,又决绝。

像一声迟来的,宣判。

宣判着,他们这场旷日持久的爱,终于,寿终正寝。

一、那碗没有放香菜的牛肉面

压垮他们关系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没有争吵,没有背叛,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可以被称之为“导火索”的事件。它更像是一场漫长的,无声的凌迟。

如果非要找一个节点,那大概,是半个月前,江川的那个生日。

那天,许微特地提前下班,去超市买了最新鲜的食材。她记得,江川最爱吃她做的长寿面,要用牛骨熬的汤底,配上炖得软烂的牛肉,和手擀的面条。

她在厨房里,忙活了整整三个小时。高跟鞋还来不及换下,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当她终于把那碗热气腾腾的,卖相堪比餐厅的牛肉面,端上桌时,江-川正好推门进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脸上带着应酬后的酒气和倦容。他把公文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带,径直走进了卧室。

“我先洗个澡,今天累死了。”他头也不回地说。

许微“嗯”了一声,把那碗面,用一个更大的碗,盖了起来,防止它冷掉。

半个小时后,江川穿着睡衣,走了出来。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然后,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怎么没放香菜?”他问,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许微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却又很重地,刺了一下。

她忘了。

她居然,忘了他吃牛肉面,一定要放香菜这个,坚持了七年的习惯。

又或者说,不是忘了。而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记得了。

就像她也已经,不再记得,自己曾经,是不吃辣的。而现在,她的口味,却被江川,同化得无辣不欢。

“我……忘了。”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

“没事。”江川说,然后,便埋头,沉默地,吃完了那碗面。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抬起头,也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没有问她,今天工作累不累;没有注意到,她为了这顿饭,在厨房里忙得汗流浃背;更没有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吃完面,他把碗往水槽里一放,说:“我还有个方案要看,你先睡吧。”

然后,他就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许微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那碗她精心准备的,没有放香菜的牛肉面,剩下的汤底,已经渐渐冷掉,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油花。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就像这碗面一样,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我们总以为,爱是死于大事。后来才发现,真正杀死它的,是那些,我们日复一日,习以为常的,微小的忽略。是你忘了我爱吃什么,是我忘了你怕冷,是我们,都忘了,曾经为了走进彼此的世界,而付出过的,那些,笨拙而真诚的,努力。

二、当“我们”,变成了“我”和“你”

他们也曾有过,把“我们”这个词,挂在嘴边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刚毕业,挤在城市边缘,一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夏天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旧风扇。冬天没有暖气,他们会把所有能盖的被子,都压在身上。

日子很苦,但他们很快乐。

因为,他们有“我们”。

“我们”以后,要买一套带落地窗的房子。

“我们”以后,要养一只叫“可乐”的金毛。

“我们”以后,要每年,都去一个不同的地方旅行。

他们像两只筑巢的鸟,一点一点地,用那些名为“我们”的,微小而坚韧的枝桠,搭建着对未来的,所有想象。

江川是个有才华,但也很骄傲的建筑设计师。刚工作那几年,他总是不愿意向市场妥协,方案一次次被毙,怀才不遇的苦闷,几乎将他压垮。

是许微,一直陪在他身边。她会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给他买最贵的画具;她会把他那些,被客户批得一文不值的方案,一张张,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然后,认真地对他说:“我觉得,这是我见过,最棒的设计。”

是她的这份,不问缘由的,近乎盲目的信任,支撑着江川,走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后来,江川终于等来了他的机会。他设计的作品,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奖,开始在业内,崭露头角。他的工作,越来越忙,头衔,越来越高,收入,也水涨船高。

他们终于,搬出了那个没有空调的出租屋,住进了这个,有落地窗,有大书架的,真正的“家”。

一切,都像他们曾经计划的那样。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悄悄地,变成了“我”和“你”。

江川会说:“这个项目,如果拿下来,年底就能换辆车。”

许微会说:“今晚,还回来吃饭吗?”

他们的对话,变得越来越功能化。他跟她聊的,是他的事业,他的野心,他的宏图大展。而她,想跟他聊的,是她新看的一本书,是楼下新开的那家花店,是那些,他再也听不进去的,生活的细枝末节。

他们的世界,开始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开始,习惯性地,忽略她的感受。她为了新书的稿子,熬了好几个通宵,他没有一句关心,反而,会因为她早上起晚了,没有给他准备早餐,而微微蹙眉。

她也开始,学着,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她工作上受了委屈,不再向他倾诉,因为她知道,换来的,大概率,不是安慰,而是一句:“多大点事,别那么情绪化。”

他们成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曾以为,爱情,是两个人,变成“我们”的过程。却不知道,它也可以是一个,把“我们”,重新拆解回,“我”和“你”的,残忍的过程。这个过程,漫长,且无声。直到有一天,你猛然发现,你们之间,早已没有了共同的话题,只剩下了,各自,无法与对方分享的,孤独的心事。

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如今只剩下回声

三、那场没有说“再见”的告别

提出分开的,是许微。

在一个很寻常的,江川又一次,因为应酬而深夜晚归的晚上。

他带着一身酒气,和别的女人的香水味,回到家。他没有解释,只是疲惫地,倒在了沙发上。

许微坐在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英俊却又陌生的脸,看了很久。

她忽然觉得,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累,而是一种,从心底里,蔓延开来的,巨大的,无力感。她像一个,独自,在海上划了很久船的人,现在,她手里的桨,断了。她不想再划了。

第二天早上,她在他去上班前,叫住了他。

“江川,我们分开吧。”她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江川愣住了。他大概以为,这又是她的一次,无理取闹。他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说:“又怎么了?我昨天,只是正常的应酬。”

“我知道。”许微说,“和那个没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

许微看着他,看着这个她爱了七年,也怨了很久的男人。她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初,为什么在一起?想问他,你有多久,没有好好地,看过我一眼了?

可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为什么。只是,觉得没意思了。”

“没意思了?”江川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提高了音量,“许微,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有多辛苦?你现在,过着多少人羡慕的生活,你跟我说,没意思了?”

许微没有再争辩。

她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早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了。他们就像两棵,曾经同根生长的树,如今,却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伸展着枝桠。他们的根,还连在一起,但他们的叶,却再也,无法触碰到对方了。

最绝望的,不是争吵,而是沉默。是一个人,已经没有了,再向另一个人,解释自己的,任何欲望。因为你知道,他不懂。他也,不想懂。

那场谈话,最终,不了了之。

江川以为,她只是在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可他不知道,女人的离开,从来都不是,临时起意。是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寒冷的夜晚,积攒下来的,失望和疲惫,最终,汇成了一股,让她足以,挣脱一切的力量。

尾声

搬家公司的车,停在楼下。

许微拖着最后那只箱子,走出了单元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

她看到了,停在不远处,那辆熟悉的车。

是江川。

他没有下车,只是摇下了车窗,远远地,看着她。他的表情,隐在车窗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四目相对,隔着十几米的距离。

他们谁也没有,再向前一步。

许微对他,微微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个,既不亲密,也不疏离的,礼貌的,告别。

然后,她转过身,把箱子,搬上了车。

车子开动的时候,她从后视镜里,看到那辆黑色的车,依旧停在原地,像一个固执的,黑色的句点。

她收回目光,看着前方,那条笔直的,通往未知的,马路。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但她知道,至少,她不用再在一个人的婚姻里,活成一座孤岛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川发来的微信。

只有两个字:“保重。”

许微看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她打下了一个字:“好。”

她没有说“再见”。

因为她知道,有些告别,是不需要说“再见”的。当爱,已经被生活,消耗殆尽时,平静地,体面地,退场,或许,就是他们能给彼此的,最后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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