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公元364年)
1、
春,正月六日,前燕大赦。
2、
二月,前燕太傅慕容评、龙骧将军李洪进军黄河以南地区,夺取土地。
3、
三月一日,晋国人口普查,重新整理户籍,北方侨民原籍一律撤销,以先居住地为籍贯,法令严格,成为《庚戌制》(三月一日按干支是“庚戌”,戌,音xu)。
4、
皇帝相信方士的话,不吃饭,只吃药,以求长生。侍中高崧进谏说:“这不是万乘之君所该干的;陛下这件事,实在是日月之食。”皇帝不听。三月二十二日,皇帝药毒发作,不能亲理万机,褚太后再度临朝摄政。
华杉曰:
司马丕本年才二十四岁,就开始辟谷修仙,有点太早!高崧说:“陛下兹事,实日月之食。”引用《论语》的典故,原话是:
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君子的过失,就像日食、月食一样,他犯错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他改正错误的时候,所有人都仰望着。日食月食结束之后,一点也不损害日月的光辉。因为君子之心,如日月一样,本来是光明的,犯了错,不是他的本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算是圣贤,最多也就颜回那样“不二过”——同样的错不犯第二次——也不可能从来不犯错。错了就认,就改,没人会因此否定你。但是,如果错而不改,甚至错而不认,要文,要掩饰,要辩解,那就是小人了。
高崧说司马丕这件事就是日食月食,既指出了这是错误,又鼓励他改正,还恭维了他的光辉,可以说是非常恰当了。
5、
夏,四月二十五日,前燕龙骧将军李洪攻许昌、汝南,在悬瓠(hu)击败晋军,颍川太守李福战死,汝南太守朱斌逃奔寿春,陈郡太守朱辅退保彭城。大司马桓温派遣西中郎将袁真等抵御,桓温率水军屯驻合肥。前燕于是攻陷许昌、汝南、陈郡,迁徙一万余户人家到幽州、冀州二州,派遣镇南将军慕容尘屯驻许昌。
华杉曰:
我们已经读到无数遍了,五胡乱华十六国时期的战争,打下敌国城池,如果不能守住,就把居民强迫迁徙到本国,目的是获得劳动力和兵源。我们都熟悉那句电影台词:“21世纪最宝贵的是什么?人才!”而在战乱时期,天下残破,人口凋零,最宝贵的,就不仅是人才,而是人口了。但是,要夺取这“宝贵”的人口,却并不爱惜他们,将他们从自己的家园连根拔起,强迁到千里之外,那人民失去了自己的房屋,扶老携幼,沿途死亡,幸存者抵达,去开发荒地,这样的人间惨剧,反复发生。史书上则只是一句话罢了。
6、
五月二十日,任命扬州刺史王述为尚书令。加授大司马桓温为扬州牧、录尚书事。五月二十四日,朝廷派侍中征召桓温入京主持朝政,桓温推辞不来。
王述每次受职,从不虚情假意的推辞,如果他所推辞的,则最终必定不接受。等到任命他为尚书令,儿子王坦之对他说:“按惯例应该辞让。”王述说:“你是说我不能胜任此职吗?”王坦之说:“不是,只是应该谦虚辞让,才能传位美谈!”王述说:“既然认为自己能胜任,为什么又要假意辞让!人们都说你比我强,我看你一定赶不上我。”
7、
六月,前秦天王苻坚派大鸿胪到凉州拜张天锡为大将军、凉州牧、西平公。
8、
秋,七月二十日,朝廷下诏再次征召大司马桓温入朝。八月,桓温到了赭圻(zhe qi),又派尚书车灌送去第二道诏书,撤销前令,命他停止,桓温于是在赭圻筑城居住,坚决辞让录尚书事,只遥领扬州牧。
9、
前秦汝南公苻腾谋反,伏诛。苻腾,是苻生的弟弟。是时,苻生的弟弟,晋公苻柳等还有五人在世,王猛对苻坚说:“不除去这五公,终必为患。”苻坚不听。
10、
前燕侍中慕舆龙到龙城,迁徙宗庙及所留百官全部到邺城。
11、
前燕太宰慕容恪准备攻取洛阳,先派人招纳士民,远近诸坞堡都归附他;于是派司马悦希驻军于盟津,豫州刺史孙兴驻军于成皋。
当初,晋国沈充之子沈劲,因为他的父亲死于谋反(沈充是王敦同党,被杀),志欲立功以雪旧耻;时年三十余岁,因为是罪犯家属,不得做官。吴兴太守王胡之,升任司州刺史,上疏称赞沈劲的才干和品行,请求解除他的政治禁锢,到州府工作,朝廷批准。不巧,王胡之生病,不能到任。等到前燕进逼洛阳,冠军将军陈祐守城,部众不过二千。沈劲上表,申请把自己分配到陈祐处效力。朝廷下诏,任命沈劲为冠军长史,令他自己招募壮士,得一千余人以行。沈劲屡次与燕军作战,都能以少胜多。而洛阳粮尽援绝,陈祐自度不能守,于是以救援许昌为名,九月,留沈劲以五百人守洛阳,陈祐率众向东撤走。沈劲喜悦道:“我的志向就是为国而死,如今得到机会了!”陈祐听说许昌已经陷落,于是投奔新城。前燕将领悦希引兵攻略河南诸城,全部攻取。
12、
前秦天王苻坚命各公爵封国各自设置三卿,其余官员都由他们自己延聘,朝廷只给他们派一个郎中令。富商赵掇等车服僭越奢侈,诸公竞相要延聘他为卿。黄门侍郎、安定人程宪向苻坚报告,请惩治。苻坚下诏说:“我本来想要诸公延选英杰儒生,没想到如此猥琐泛滥!现在,下令有司监察,凡是延聘不当人选的公爵,全部降爵为侯,从今天开始,各公国官员,全部由朝廷遴选派任。不是政府官员,不得乘车马;京师周围一百里之内,工商界人士及政府低级职员,不许佩带金银首饰、不许穿绸缎衣服。犯者斩首弃市!”于是平阳公、平昌公、九江公、陈留公、安乐公五公,都降爵为侯。
华杉曰:
西汉建国之后,刘邦“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重租税以困辱之”,如今苻坚又严禁商人穿金戴银,严禁穿丝绸,都是一个指导思想,商人挣了钱,如果他们成了社会尊敬和羡慕的对象,就影响朝廷的权威。如果公侯都想跟他们交朋友,甚至发展到要和他们联姻,则更危及政权的统治基础。所以,一般说中国历史“重农抑商”,并不是农和商的事,而是朝廷和商人的事。金钱就是权力,绝不能让金钱和政治权力结合。刘邦困辱商人,不让他们有面子,有风光,要快乐也只能自己在家偷着乐,不能上大街上公开快乐。苻坚禁止商人穿金戴银,也是阉割金钱的购买力,你有钱也没用,嘚瑟啥?
所以,当官发财两条路,这两条路不能结合,不能交叉。如果走仕途,就不要和商人有私人关系;如果经商,就一点也不要碰政治。这是中国精英的生存法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