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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橡木门在我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将外面觥筹交错的虚伪喧闹彻底隔绝。房间里只剩下昂贵雪茄燃烧的微响,还有他——顾青裴,坐在那张象征着巨大财富与权力的宽大办公桌后。水晶吊灯的光线过于明亮,近乎残酷地打在他脸上,清晰地勾勒出他眼下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倦色,以及紧紧抿着的、失了血色的唇线。像一件精美却濒临破碎的瓷器。
我踱步过去,皮鞋踩在深色的波斯地毯上,悄无声息,如同接近猎物的猛兽。那份墨迹才刚干透的合同,此刻正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光滑的桌面上。我伸出手指,指尖划过坚硬的合同封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最终停留在那簇新得刺眼的签名处——顾青裴。三个字,龙飞凤舞,曾经在多少份价值连城的文件上签下,此刻却成了他亲手给自己掘下的墓志铭。
“恭喜啊,顾总。”我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松弛,尾音微微拖长,像淬了蜜的刀锋,“这份合同签得…真是痛快。”
我拿起桌上早已醒好的那瓶帕图斯,深红的酒液在灯光下流转着宝石般的光泽。旁边两只剔透的水晶杯,是我特意准备的。冰凉的瓶身贴着掌心,我倒酒的动作流畅优雅,猩红的液体注入杯中,激荡出馥郁的果香,浓郁得几乎带了点血腥气。我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玻璃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我端起自己那杯,隔着宽大的桌面,隔着他此刻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背,遥遥向他致意,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意:“这杯,敬你。”我顿了顿,欣赏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让我心底涌起复仇的快意,“敬你的…身败名裂。”
水晶杯的边缘冰凉,贴上我的嘴唇。我轻轻抿了一口,醇厚复杂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带着一种毁灭前的甘美。目光却如钉子般牢牢钉在他脸上,捕捉着他瞳孔深处每一丝细微的震动。那感觉美妙极了,像欣赏一幅即将被自己亲手撕裂的名画。
顾青裴没有动他面前那杯酒。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他缓缓抬起眼。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的东西太复杂——震惊、难以置信、被彻底愚弄的愤怒……但最终,所有这些激烈的情绪,都被一种极致的冰冷强行压了下去。
那冰冷的视线像实质的针,穿透空气,精准地刺入我的眼底。
“原炀,”他开口,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像是砂纸刮过粗粝的岩石。这三个字从他唇齿间碾磨出来,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他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那姿态不再是猎物濒死的虚弱,反而像一头被彻底激怒、随时准备扑上来撕咬的孤狼。
“这笔账,”他的目光锁死我,唇角极其缓慢地、近乎残忍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记下了。”
那眼神,那笑容,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便被踩进泥泞也要撕下对手一块肉的狠戾……像一颗滚烫的子弹,毫无预兆地、狠狠地击中了我的心脏正中央。胸腔里猛地一窒,握着酒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收紧,冰凉的杯壁硌得指骨生疼。
那口咽下去的红酒,瞬间在胃里灼烧起来,甜美的滋味荡然无存,只剩下呛人的苦涩。
他看穿了我的局?还是……他还有后手?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第一次让我精心构筑的复仇堡垒,裂开了一丝缝隙。
接下来的日子,成了我和顾青裴在废墟之上的残酷角力。我布下的杀招如同冰冷的绞索,一圈圈勒紧。他名下的核心子公司被我们精准狙击,股价断崖式暴跌,惨绿的K线图在各大财经媒体的头条上触目惊心。昔日簇拥在“顾总”身边的所谓盟友,此刻比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溜得还快,更有甚者反戈一击,迫不及待地想要分食他倒下的残躯。银行催债的函件雪片般飞向他的办公室,法院的传票紧随其后。顾青裴的名字,几乎成了商界“失败”的代名词。
我像一个冷酷的操盘手,在幕后精准地推动着这一切,看着他辛苦建立的帝国在我眼前分崩离析。每一次关于他资产被冻结、项目被叫停的新闻推送跳出来,本该是畅快淋漓的胜利,可指尖划过屏幕时,心底某个角落却总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滞涩。眼前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他那天在办公室里,那双淬了冰、燃着火的眼睛。
但很快,这种不该有的动摇就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一种棋逢对手的、近乎病态的兴奋。
顾青裴没有坐以待毙。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每一次反击都精准、狠辣,甚至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
他抛售了名下所有非核心资产,壮士断腕般换取宝贵的现金流。然后,他如同一个潜伏在阴影里的幽灵猎人,将目标锁定了我志在必得的“未来城”项目。这个项目,是我宏图霸业中至关重要的一块拼图,前期投入的巨额资金和心血,几乎不容有失。
拍卖会那天,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西装革履的精英们屏息凝神,只有拍卖师高亢的报价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价格一路飙升,数字跳跃得令人心惊肉跳。每一次我举牌,都带着势在必得的压迫感。然而,当我喊出一个足以让全场侧目的天文数字,满以为尘埃落定时——
角落里,一个清冷而平稳的声音穿透了短暂的寂静。
“加一千万。”
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千层浪。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顾青裴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脸色依旧带着些疲惫的苍白,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锐利如鹰隼,直直地刺向我的方向。他举着号牌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猛地冲上我的头顶,血液瞬间涌向四肢百骸,耳膜嗡嗡作响。他竟敢?!他凭什么?!他哪里来的底气?!
拍卖师激动地落槌:“成交!恭喜顾先生!”
槌声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没有经过任何理性的思考。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在满场惊愕、探究、看戏的目光聚焦下,我猛地推开椅子站起身。椅腿摩擦光洁的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
几步跨过我们之间那短短的、却又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的距离。我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微微仰起脸,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弄的探究。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在那一瞬间无比清晰的念头攫住了我。我要他!就是现在!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在无数道几乎要将我烧穿的目光注视下,我单膝,重重地跪了下去。昂贵西裤的膝盖骨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抬起头,迎上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清晰无比地开口,声音响彻整个落针可闻的大厅:
“顾青裴,跟我结婚。”
死寂。
绝对的死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下一秒,整个拍卖会场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沸水,轰然炸开!惊叫、抽气、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浪瞬间将我淹没。无数的手机镜头对准了我们,闪光灯疯狂闪烁,刺得人眼睛发疼。
我浑然不顾。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眼前这张脸上。他眼中的震惊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随即,那震惊迅速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像是冰冷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他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冰冷而遥远,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置身事外的漠然。
他没有回答一个字,只是用一种看疯子、看跳梁小丑般的眼神,静静地俯视着我。
那天之后,“原炀当众求婚顾青裴”成了圈内爆炸性的丑闻,热度盖过了“未来城”易主。我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一个被复仇冲昏头脑又色令智昏的疯子。原家内部的压力更是排山倒海般压来,老头子气得摔了最心爱的紫砂壶,电话里的咆哮几乎震穿我的耳膜。
可这些,都无法浇熄我心底那把邪火。顾青裴那冷漠的、带着嘲弄的眼神,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记忆里,反而激起了更汹涌、更偏执的占有欲。我开始用一种近乎暴烈的方式“追求”他。
我派人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他出入的每一个场所,接触的每一个人,事无巨细地汇报到我这里。他的办公室、公寓楼下,永远停着我安排的车。送去的礼物堆满了他的前台——从价值连城的古董,到俗气到极点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他不收,我就让人直接堆在门口,堵得他寸步难行。我像一个失控的暴君,蛮横地入侵他生活的每一个角落,用金钱和权势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试图将他牢牢困住。
他似乎铁了心要和我划清界限,对这一切视若无睹。电话不接,信息不回,送去的礼物原封不动地退回。他仿佛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外,只留下那些冰冷的拒斥,无声地嘲笑着我的疯狂。
直到顾氏集团绝地逢生、成功拿下“未来城”并顺利启动的庆功宴消息传来。
地点选在城中顶级酒店的空中花园。我收到消息时,正在办公室里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焦头烂额,试图压下家族内部的非议。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那条镶着金边的电子邀请函,顾青裴的名字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一股夹杂着暴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焦灼瞬间攫住了我。
我几乎是掐着点赶到。电梯门打开,喧嚣的声浪混合着香槟与食物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灯火辉煌如同流淌的星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挂着精心修饰过的笑容。
我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急切,最终定格在人群的中心。
顾青裴站在那里,一身烟灰色的定制西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在辉煌的灯光下少了几分往日的苍白,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神采。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正微笑着和几位重要的投资方说着什么,姿态从容,游刃有余。
而我的弟弟,原竞,就站在他身边。
原竞的手臂,以一种极其自然、又极具占有意味的姿态,松松地环在顾青裴的腰间。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世界的声音骤然退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疯狂地撞击着耳膜。周围那些模糊的笑脸、晃动的人影,全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原竞似乎察觉到了我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目光。他转过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我脸上。他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竟也挂着一丝清晰可见的挑衅。他微微抬高了端着酒杯的手,然后,手臂收紧,将顾青裴更亲密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顾青裴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顺着原竞的动作微微侧身,目光朝我的方向投来。隔着攒动的人群,隔着喧闹的空气,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瞬。
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甚至没有一丝涟漪。那里面没有惊讶,没有回避,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漠然。
原竞俯身,凑到顾青裴耳边说了句什么。顾青裴的唇角似乎极轻地弯了一下,一个转瞬即逝的弧度,快得让人抓不住。然后,原竞抬起头,目光直直地锁定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耀武扬威的得意,清晰无比地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听清:
“各位,”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手臂依旧牢牢圈着顾青裴的腰,“趁着今天大家高兴,正式介绍一下——这位,顾青裴先生,我的男朋友。”
“轰——!”
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彻底炸开了。全身的血液逆流,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形,斑斓的灯光、虚伪的笑脸、原竞那刺眼的得意、顾青裴那该死的平静……全都搅成一团令人作呕的漩涡。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如同探针般扎在我身上,充满了震惊、同情、嘲讽和赤裸裸的看戏意味。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我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原竞环在顾青裴腰上的手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顾青裴……我的顾青裴……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愚弄的冰冷寒意交织着,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我撕裂。我猛地转身,撞开几个挡路的宾客,在更加惊愕的目光和低呼声中,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金碧辉煌。
电梯下降的数字在我模糊的视线里疯狂跳动。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厢壁上,急促地喘息着,手指死死攥成拳,指甲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感,却丝毫压不住心头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
顾青裴的公寓。顶层复式,密码是我早就让人查到的。
深夜的街道空旷死寂,引擎的咆哮是我此刻唯一能宣泄的出口。车子一个急刹停在楼下,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锐响。我甩上车门,像一头失控的困兽冲进电梯,用力按下顶层的按钮。
冰冷的数字在跳动,每一秒都像在凌迟我的神经。
“叮——”
电梯门滑开,顶层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我几步冲到那扇厚重的深色防盗门前,没有丝毫犹豫,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砰!砰!砰!”
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顾青裴!开门!”我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我知道你在里面!给我开门!”
门内一片死寂。
怒火烧灼着理智,我再次抬起拳头,正要落下——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门向内拉开一条缝隙。
站在门后的,却不是顾青裴。
是我的弟弟,原竞。
他显然刚从浴室出来,深色的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几缕发丝贴在饱满的额角。身上只松松垮垮地系着一件深灰色的丝绒浴袍,领口敞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片紧实的胸膛。浴袍带子系得随意,仿佛下一秒就要散开。他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随意地擦着头发,看到我时,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阴鸷。
“哥?”他挑起眉,语气慵懒,带着一丝被惊扰的不耐,但那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冰冷地刮过我的脸,“这么晚了,有事?”
浴袍。水汽。深夜。孤男寡男。
眼前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球,刺入大脑深处。所有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胸腔里翻腾的暴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交织冲撞,几乎让我窒息。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牙关紧咬发出的咯咯声。
“滚开。”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
我的视线越过他,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死死钉在客厅深处那个背对着门口的身影上。
顾青裴。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窗外是沉睡城市铺开的、无边无际的璀璨星河,流光溢彩,却无法照亮他背影透出的那丝沉寂。他手里端着一只水晶杯,里面盛着半杯暗红色的液体,在窗外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他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对门口剑拔弩张的兄弟对峙置若罔闻。
“顾青裴!”我猛地推开挡在门口的原竞,力道之大让他踉跄了一下,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闷哼。我像一阵裹挟着毁灭气息的风暴,几步就冲到了客厅中央,站在了他身后。
他终于动了。
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一丝愤怒或惊讶,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寒的漠然。仿佛我只是一个闯进他私人领地的、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解释。”我盯着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人的重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闷痛。
顾青裴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歪了下头,目光轻飘飘地掠过我,落在我身后跟进来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原竞身上。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什么。然后,他才重新看向我。
他抬起手,动作优雅而缓慢。水晶杯凑近他色泽偏淡的唇。他抿了一口杯中暗红的液体,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那姿态,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残酷的从容。
“解释什么?”他的声音响起,清冽得像冰泉,不带一丝情绪,“如你所见。”他握着酒杯的手随意地晃了晃,杯中的酒液在灯光下划出危险的弧度。
“假情侣而已。”他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笑容极淡,却像一把淬了毒的薄刃,精准地刺向我,“他帮我……”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原竞,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玩味的审视,最终落回我脸上,清晰无比地吐出最后三个字,“气你的。”
“气我的?”我重复着他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一股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暴怒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这三个字像导火索,点燃了我心中积压的所有狂躁和屈辱。
我猛地跨前一步,动作快如闪电。左手一把钳住了他的下巴,力道之大,迫使他不得不仰起脸。皮肤细腻微凉的触感传来,下颌骨的轮廓清晰地硌着我的虎口。
右手,则粗暴地夺过他手中那只碍眼的水晶杯。
杯中那暗红色的液体,如同污浊的血,被我狠狠地、一滴不剩地泼在了他那张精致却冷漠的脸上!
猩红的酒液顺着他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蜿蜒而下,有几滴溅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瞬间被染湿,黏连在一起,狼狈地颤抖着。酒液滑过他苍白的脸颊,留下湿漉漉的、如同泪痕般的印记,最终汇聚到线条优美的下颌,滴落在他价值不菲的丝质衬衫领口,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
“顾总,”我掐着他下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嘲弄,“真是玩弄人心的天才。”
他被我钳制着,被迫仰着脸承受着酒液的洗礼和我的怒火。短暂的狼狈之后,那双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浓密的睫毛被酒液濡湿,几缕黏连在一起,反而衬得那双眼更加漆黑,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试图擦掉脸上的酒渍。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被酒液浸染得愈发红润的唇。
然后,在我几乎要喷火的目光注视下,他探出一点舌尖。
那动作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色情的挑衅。舌尖像灵巧的蛇信,轻轻舔舐掉沾在唇角边的一抹暗红酒渍。唇瓣因此沾染上一层湿漉漉的、妖异的光泽。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抬眼看我。那双被酒水浸润过的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有被冒犯的冰冷怒意,有毫不掩饰的嘲弄,甚至……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兴奋。
“呵,”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声音带着被酒液浸润后的微哑,像羽毛搔刮过紧绷的神经。那笑容在他沾着酒液的脸上绽开,艳丽得近乎诡异。
他微微偏头,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那个方向,是脸色铁青、眼神几乎要杀人的原竞。
他的视线在那边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评估的意味。然后,才重新落回我脸上,唇角勾起一个更深、更冷的弧度,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砸进死寂的空气里:
“可你弟弟……”
他故意顿了一下,舌尖再次若有若无地舔过自己的下唇,留下一点暧昧的水光。
“比你会接吻。”
这句话,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
“轰——!”
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戾瞬间席卷了所有感官!掐着他下巴的手猛地收紧,另一只手狠狠攥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粗暴地掼向身后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哐当!”
他的脊背重重地撞上冰冷的玻璃!巨大的冲击力让整面玻璃幕墙都发出沉闷的呻吟和细微的震颤!窗外那一片璀璨的城市灯火,瞬间在他身后碎裂成无数晃动的光斑,模糊了背景,将他苍白沾着酒渍的脸孔映衬得如同被困在虚幻光影里的祭品。
“顾青裴!”我低吼着,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野兽,灼热的呼吸喷在他冰冷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血腥味,“你找死!”
他被死死地钉在冰冷的玻璃上,剧烈的撞击让他闷哼了一声,眉头痛苦地蹙起,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毫不退缩地迎着我燃烧着狂怒的视线。那眼神深处,除了冰冷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的火焰,仿佛在无声地挑衅:来啊!看谁先死!
距离近得能看清他脸上每一道蜿蜒的酒痕,看清他睫毛上细微的颤抖,看清他眼底那团疯狂燃烧、不肯熄灭的火焰。被怒火烧灼得滚烫的血液在四肢百骸里奔涌咆哮,叫嚣着毁灭,叫嚣着吞噬!我猛地低头,像一头失去理智的凶兽,狠狠攫取了他沾着酒液、冰冷而柔软的唇!
那不是吻。
是撕咬,是惩罚,是带着血腥气的掠夺!牙齿蛮横地磕碰在一起,发出令人心悸的轻响。舌尖带着暴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欲,粗暴地撬开他紧抿的齿关,攻城略地!口腔里瞬间弥漫开红酒苦涩的余味和他本身清冽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带着铁锈腥气的味道。
他起初僵硬得像一块冰,被动地承受着我的肆虐。但很快,一种强烈的抵抗爆发出来!他猛地挣扎,身体在冰冷的玻璃和我炽热的压制之间剧烈扭动,双手用力推拒着我的胸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愤怒的呜咽。指甲隔着衬衫布料,狠狠掐进我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
这反抗如同火上浇油!我更加凶狠地压制住他,一只手死死扣住他两只手腕,反剪按在他头顶的玻璃上。另一只手则粗暴地穿过他微湿的发丝,用力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更加牢固地固定住,加深这个充满血腥和暴力的吻!唇舌的交缠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撕碎、吞噬!
窗外的万家灯火在我们激烈纠缠的身影上流淌、破碎。冰冷的玻璃紧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也紧贴着我滚烫的身体,形成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酷刑。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唇齿间野蛮的掠夺与抵抗,只剩下彼此粗重混乱的喘息和身体撞击玻璃发出的沉闷声响。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漩涡中心,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玻璃上的倒影。
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处,客厅那片相对昏暗的光影里。
原竞。
他像一尊凝固的、充满戾气的雕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浴袍带子早已散开,敞开的衣襟下,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死死地盯着我们,盯着落地窗前这疯狂纠缠的一幕。
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和暴怒,扭曲得几乎变了形。眼底翻涌着浓稠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酝酿着毁灭风暴的深渊。
他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
是我刚才进门时,顾青裴手里端着的那只水晶杯。
那只厚实的水晶杯,此刻正被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以一种恐怖的力量死死攥握着。手背上青筋暴凸,如同盘踞的毒蛇。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只剩下粗重喘息的空间里响起。
几道细小的裂纹,如同丑陋的黑色蛛网,瞬间在那只晶莹剔透的杯壁上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