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太太(曾外婆,我们当地的方言叫太太)已离世五年之久,可我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思念,只是每每提笔想来写写我和她的故事,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似乎总有写不完道不尽之意。
儿时的记忆中,每到周末或是寒暑假总会在乡下的老房子里玩上个好些天,小伙伴们在一起嬉戏打闹,青山绿水间荡涤着我们欢快的笑声。玩儿累了回家吃饭,远远地便能看见从厨房里飘出来的一缕缕炊烟和灶台边太太忙碌的身影。饭菜的香味在老房子的周围萦绕着。而我总是在太太身边晃悠晃悠,像个小跟屁虫转来转去。时而去门口那口大水缸里舀舀水,时而去灶里添添柴,虽然终究是帮了倒忙,我却沉迷其中乐此不疲。待到吃饭时,看着太太寥寥无几的牙齿,没想到吃起饭来嘴巴一抿一抿的显得饭菜格外香甜可口。太太最爱吃鱼,连小辈儿都无从下口的鱼头鱼尾一位年过九旬的老太太却信手拈来吃的津津有味。长辈们都说太太虽大字不识一个,却是如此的聪慧能干,究其原因大抵也与她爱吃鱼有所关系吧(常听大人们说爱吃鱼的人都比较聪明)。
小时候除了爱吃太太做的饭菜,更是特别爱黏在她身边,无忧无虑亦觉得特别有安全感,能够大胆的放飞自我。太太在老房子狭小的院子里会养上一些鸡鸭猫狗之类的小动物,它们的存在似乎给小院儿增添了不少生机与活力。太太总是无微不至的伺候着她的宠物们。就连夏天傍晚出现的那些讨人厌的蚊子,都会被太太当成宠物来养,看到我身上被咬的满身是包,太太也只会用蒲扇轻轻驱赶它们,未曾伤害一只蚊子。或许在老人眼里,蚊子虽然厌恶,但终究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不忍心亦不曾剥夺它们生活的权利。看着小宠物们日渐成长,太太会颇有成就感。时不时会说:宇啊,你看它们又长大不少呢。言语里满是自豪与满足。闲暇时,太太还会到小菜园里摆弄她的瓜果蔬菜。我则在泥土地里肆意奔跑为所欲为不亦乐乎!
也许是太太的重孙辈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对我是疼爱有加,怎么宠在太太眼里都不算过分。听母亲说,由于他们工作繁忙,断奶以后我一直由太太照顾着,吃喝拉撒睡由太太一人全权掌控。慢慢地我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回到了父母身边,每逢周末我都会回乡下看望老人们,一进门太太总是会牵着我的手走到她的卧室,把摆着一桌子她觉得好吃而又舍不得吃的零食全都拿给我,边拿边说:宇,你看这个应该很好吃,我没舍得吃,知道你爱吃太太都留着给你呢。当时懵懂年少的我想着太太稀疏的牙齿,便毫不犹豫的以大多数零食她大概也吃不了为理由,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吃了许多原本属于晚辈们用来孝敬太太的零食。等我慢慢长大了才明白喜欢靠吃点零食来打发时间的太太把所有爱吃的零食都留给了我。随着学业的日益繁忙,有时会隔上好几个星期我才会和父母回一次乡下,好多东西过了保质期,太太仍旧舍不得吃,总要等到我去才会拿出来。当我慢慢懂事时,总是劝太太自己留着吃,可老人似乎养成了一定要把好吃的东西留给我的习惯,我不去她总是舍不得打开,生怕打开就会坏掉。每当太太拿给我各式各样的零食时,我的心里就会有一个声音在暗示着自己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把这世上所有好吃的零食都买回来给太太品尝,即便这份承诺在五年前就已经被无限期保存永远也失去了兑现的机会...…
大约是在太太九十七岁高龄时,生了一场病,对于本就年事已高的老人来说,病来如山倒,太太总以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周末的时候我回乡下看望她,太太颤颤悠悠的从被褥下拿出一沓钱走到我面前,用她那布满老茧青筋凸起的双手将一大把零钱递给我并轻声说道:宇,太太可能活不了多久了,这些钱是我攒的,大钱就留给你的外婆,她一个人不容易,你们以后要常回来看看;这些零钱全都给你,拿去买点学习用品之类的,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过上好日子。那一刻我不知所措却早已泪流满面,嘴里念叨着:您不会有事的,您一定会长命百岁!在那之后,太太又度过了三年时光。我上高中后,去看望太太的日子越发的少了,高二那年太太病危,由于功课繁忙,老人生病期间我一刻也没有去探望过,当我再次看到太太的时候,是在某个星期的周六,学校调休一天。我来到太太的病榻前,老人平稳的喘息着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平静很安详。我一声声的叫着太太,老人终究是没能睁开眼睛看看我,而我始终相信太太一定知道是我来看她了,因为我笃定这世间存在所谓的心灵感应。当天下午太太平静的离开了人世。于期颐之年,善始善终。舅舅说太太生病拖了这么久都舍不得离开是因为她牵挂着我等着我回去看看她,方才安心咽下这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
听长辈们说我的太太一辈子和蔼善良,待人处物自然是无可挑剔。太太生于二十世纪初期,在那个劳动力缺乏的时代,太太只有我外婆一个孩子,听说我外婆应该有一个哥哥,因为生病,在医疗技术落后的当年早早离开了人世。而我的曾外公也很早就撒手人寰,离世的具体原因晚辈们知道的并不多……只留下太太和外婆相依为命。太太的一生经历过战乱饥荒洪水,颠沛流离的日子不在少数。纵使生活条件这般艰苦,太太依然用她勤劳的双手将我外婆抚养长大。守寡大半辈子却依旧从容自信优雅淡然。用她淳朴善良的品格感染者我们这些晚辈们。
我的太太,一位伟大又平凡的女性。横跨两个世纪,纵观其一生,年少时,疲于奔波;中年时,忙于生计;晚年时,才得以安享幸福。纵使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老人依然用言传身教告诉着晚辈们勤劳善良的真谛!
此刻,想念您!
感恩,遇见您!
愿您在另一个世界依旧有儿女承欢膝下,生活幸福喜乐,平安顺意,一切都好!
写于2018.3.22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