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相册的时候,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跳入视线。
微黑的脸庞,斜扯着嘴角,不羁的眼神,一副万事皆不在他眼中的吊儿郎当样。哦,是了,他是亮子,我少女时代倾心喜欢过的人。
2004年9月1日,野丫头进入了乡里的初中,开始了寄宿生活。
那是个晴朗无云的日子,和许多同龄孩子一样,我背着与瘦小身形完全不符的大书包,手里拎着新买的塑料桶、脸盆等一众生活杂物,满心欢喜地跟在老爹身后进了校门。
我妈说,从现在起,你可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自尊自爱。可惜了,那时候我并没有悟出这句话中“不要早恋”的意思。
14、15岁的少男少女们,对于情感都还是懵懵懂懂的,却也开始知道了男女之间的区别,那种在荷尔蒙驱使下想要靠近和了解的心情是不可忽视的。
当时学校早恋的风气很盛,晚上下了自习,靠着围墙边上走一圈,总能看见几张熟悉羞涩的脸庞,有的并肩散步,有点低头私语,风中尽是道不尽的旖旎缠绵。
彼时我还是个只知道学习的菜鸟,并不懂什么儿女情长,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学习成绩要超过我们班的男班长,把他的班长之位夺过来,然后报他把我书桌扔出教室外的一箭之仇。
讲这到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个小插曲,是关于班长职位的。
当时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当从大学毕业不久的大孩子,不知道是因为缺乏带学生的经验,还是学校不成文的规定,总之开学的第一个星期,他就将我们班的班委团队按照学习成绩排名确定好了。
对于从小学就身兼“班长“、”学委”、“体委”等职位于一身,得所有老师万千宠爱的我来说,这样的屈辱怎么能忍受得了。
落选班委后的那堂课真他妈难熬啊,一颗心仿佛放置在铁板上的鱿鱼一样,被炙热的铁板烤的滋滋冒烟。好容易等到下课的铃声,班主任前脚刚出教室,瞅准机会我立刻跟了出去,直直跟到了教师休息室,在门口犹豫着徘徊了好几圈后终究没敢敲开那扇门。考虑到被他当着众老师的面拒绝要求也是很丢脸的事,我决定趁着某个晚自习去他蜗居的单身宿舍门口堵他。
现在想来,真不知道我当时哪来的自信,竟真的在某个下午敲开了他宿舍的门,对着他抛出了直线球:如果我期中考试成绩超过了小匡,你会把班长的位置给我吗?
我得到了肯定答案,从此这便成了我与班主任心照不宣的秘密。半年后,由于我异于平常的努力,成功把第一名的宝座抢了回来,顺带着抢回来的还有班长的职位。
新官上任三把火,我的第一把火发在了老班长头上,众目睽睽之下,我将他的书桌扔到了走廊上,和他上次扔我书桌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往后的日子,我看老班长的眼神也越来越复杂了,被我背后砍了一刀还浑然不知的少年,真的好可怜。班上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个传闻,果果喜欢小匡。
传闻到我这儿的时候,版本已经变成了,果果和另外两个闺蜜在争夺小匡的视线,另两个朋友看不惯果果的强势作风,决定抱团对抗。
这大约是我人生第一次接触到情感这个令人悸动的话题,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可是我的早恋对象并不是小匡,而是亮子,那个经常坐在学校老操场单杠下抽烟的痞子少年。
在我的印象里,亮子留给我的总是一个很是桀骜不驯的侧影,大约是因为我经常见到的便是他这个样子。破旧的老操场边,少年穿着黑色衬衫和夸张的低档牛仔裤斜靠着锈迹斑斑的单杠,屁股后挂着长长的钥匙串,手指尖忽明忽灭,时而低头用脚戳地上的水泥块,时而探头望天。
但是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见亮子时的情景了,在记忆里我是初二那年才认识他的,可据他说早在我读初一的时候他就已经认识我了。他说,当时是期中颁奖大会,我在全校师生的面前费力地迈上高台阶领奖的背影莫名搞笑,所以就记住我了。
这个解释很合理,所以我采信了。凑巧的是,这应该是我抢走了小匡班长职位的那次期中考试。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和亮子发展出什么故事的打算,只是因为有共同的朋友,所以比陌生校友多了些交集。直到某个冬天的晚自习,他看到我把脖子上的围巾借给了他最好的朋友,一声不吭的冷脸就走,我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异常。
在情感方面,我可能真的是太菜了,为了不会错意,我决定将这件事告诉我最好的朋友小亚。听完我描述后,小亚一拍大腿,说道:“他肯定是喜欢你。”
小亚当时已经和她的男友打得火热,鉴于经验人士的指导,我便满心忐忑地等了他两星期,左等右等也不见他来表白,心里便有些纳闷儿了,难道是要我主动去问的意思?
只能说,我年轻的时候脸皮确实很厚。在某天下课的间隙,我将亮子堵在男厕所出口一百米的槐花树下,倔强地仰着脸问他:“你喜欢我吗?”
少年愣了几秒钟,缓缓的点了点头,好像为了让我确信他说的是真的,又沉稳地“嗯”了一声。我想,如果当时面前有面镜子,一定可以看到我脸上灿烂的笑容。
我听到自己说,真巧,我也喜欢你。
两个相互有那么点意思的男女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在一起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那时候,我的心情无疑是很欢喜的。
于是,我的早恋就这么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之所以说轰轰烈烈,也是有原因的。这场早恋没开始多久,便被老师抓住了把柄,彼时我正坐在班主任摩托车的后座(顺风车)汇报班上同学的近况,谁和谁在恋爱,谁和谁吵架了,谁逃课了,诸如此类。班主任沉默着听完我的汇报,突然来了一句,你难道没有点什么关于自己的事要和我汇报一下?
我心一沉,心想,糟了。
果然班主任是听到了我早恋的传闻,但不知为何只是不轻不重的敲打了我两句后便没多说了,估计是觉得我是那种不用重锤的响鼓吧。当然,我很遗憾地让他失望了,这场早恋并没有结束在一场摩托车上谈话中,而是愈演愈烈。
也许是青春期独有的叛逆心理,也许是当时真的太过沉迷,总之,我在早恋这条路上一发不可收拾。他生病了,我着急;他难过了,我比他更难过。我们每天见面,依旧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小秘密,为他写诗,为他折千纸鹤,半夜爬起来和他隔着宿舍铁栅栏说悄悄话,为他放弃林俊杰转而喜欢上周杰伦,每天不再听《江南》,而是哼起了《七里香》。满心欢喜地为他做了当时爱情里该做的一切浪漫事,那时候我觉得这就是爱情,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到地老天荒。
然而,一个三好学生和坏孩子的早恋并不容易被看好。很快我和亮子便被隔离开来,白天不敢明目张胆的互传书信,晚上也不敢偷摸在操场围墙边上散步了,每次下课也只能隔着人群远远地望上对方一眼。那情景,竟像极了被恶霸王母娘娘用一道金钗分隔开来的牛郎织女。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是半夜隔着铁栏约会时将我们逮个正着的门卫老李,还是亮子的死党或我的闺蜜?最后,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们寝室另一伙女孩子最是可疑,她们向来和我不对盘,还曾因为吵架闹到班主任那里去,逮着机会打我小报告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还没等我将志得意满的报复计划实施,我和亮子的恋情便走到了终点。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正在教室午睡,忽而听到亮子在挑衅我最好的男性朋友。那个年代的风气,但凡关系好点的男女,为了加深情感,总会喊一声哥哥妹妹。这位男性朋友便是我的一位“哥哥”。听到这样的消息,向来号称“重友轻色”的我怎么能忍受的了,当即便将亮子约到了楼下操场的花坛,直截了当地提了分手。
说真的,我当时只是为了挽回面子吓吓他而已,以为他那么喜欢我,肯定不能轻易就答应了分手这么可怕的提议。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同意了,而且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同意了。
这下我感觉彻底不好了,妈的,不是该痛不欲生求我不要分手吗?怎么和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我该怎么办?要挽回吗?不不不,还是静观其变吧,现在就挽回多没面子,他肯定也是赌气才这么说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求我了。于是,我内心天人交战了片刻,装作一脸平静无波的转身回了教室。
可是,我并没有等到他跪地痛哭的那一天,而是迎来了自己以泪洗面的日子。号称深情无二的亮子移情别恋了,恋的还是我的死对头——同寝室的一位皮肤黑黑的小姑娘。我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他故意来气我的手段,可是依旧无法忽视内心散发着恶臭的妒忌。
人大抵都是这么爱犯贱的,就如陈奕迅所唱的歌词那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了的有恃无恐”,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在挽回失败无数次后,我又陷入了无尽的自卑里,某一个瞬间甚至开始觉得自己长得太白了也是一种招他厌弃的错误。
就这样我在泪水中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学期,数学、物理等强势科目成绩与时间呈成反比直线下降。就在我以为自己将会一蹶不振从此堕落的时候,我竟然脑子突然灵光了,人生不能太失败,情场不顺,学习总得得意一把吧。于是,我又将那颗破碎的心收拾起来缝补缝补,接着硁硁吃吃的学习起来。
半年过去后,我如愿升初三,学习成绩也开始恢复到原来的水准,只是数学和物理到底落了病根,从此成为了我的软肋科目。突然有一天,前任小姑子(亮子的妹妹)传来一个消息,亮子决定辍学了。
我竟然只是茫然地点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的早恋时光终究是过去了。
在那之后我便再没见过亮子,偶尔从朋友那里断断续续地获悉他的一些消息。听说他早早辍学出去务工,听说没多久就找了个女孩儿结婚生子了,听说他变的愈发的沉稳帅气。不过这都只是听说而已,我终究没再见过他。
初中毕业后,我一路平稳地升了高中、大学,慢慢步入社会,也遇见了其他的人,谈了场不错的恋爱,可终归没有了当初的在爱情里“无知无畏”的精神。
分开了很多年后,我终于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那是学校运动会,我给一个偷骑摩托车摔断腿的少年递了一把椅子,于是便为一段有关青春的岁月悄悄埋下了伏笔。
我想,所谓“早恋”,不过是青春期里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偶遇。在这场偶遇里,我们轰轰烈烈,山盟海誓,非你不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少数能相守到底,大多却会分道扬镳各自远去。可是,若你有幸遇见,便会知道爱情的究竟能纯粹到什么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