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城的秋天格外地漫长,像是独自在外玩耍不愿归家的游子,执拗地耍着性子。
街上短袖和毛衣齐上阵的情况在这座四季不那么分明的城市里早就被人们所习惯,就像习惯灰蒙蒙的天空和人们彼此的疏离一样。
逆来顺受,大概是人类的遗传病。
陈长穿着公司的白衬衫坐在靠着橱窗的长条桌前,透过玻璃窗看着远处的街口。他的领带歪在一边,手机放在桌上,LED灯不断闪烁着红光。手机快没电了。
这是一家名叫查理·布朗的咖啡店,这个名字可能不被大家所熟知,不过他养的狗应该算是家喻户晓,史努比,应该都知道吧。
陈长很喜欢这家店,原因无它,咖啡“好喝”而已,准确地说,应该是陈长独爱这家店的美式咖啡。
“又跑到这里来了,”旁边的椅子被拉开,一个人侧身坐了进来,“我就搞不懂了,这家店有什么好的?又远咖啡又难喝!”
“我又没让你喝,我自己喝不行吗?”陈长对来人的抱怨不以为意,端起印着史努比图案的杯子喝了一口。
来人比陈长高一个头,生了一张国字脸,微黑的皮肤,浓眉大眼。
路嵩阳,陈长的基友,叫基友,他们却不搞基。
他和陈长高中三年同学,路嵩阳大学去了上海,陈长留在星城,两人一直没断过联系,读大学的时候,两个人时不时发神经买张单程机票在对方的城市落地,身无分文地一个电话等着对方救济,吃了两天白饭之后又让对方帮忙付路费送自己回去。两人又都是记仇的人,这次那个来了让这边这个喝了一个月粥,下次这边这个又会跑到那个那儿去把上个月亏空的营养努力补回来。
大学四年两人以吃空对方为目的,就这样一来一往,乐此不疲,放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可在他们俩心里,这些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说吧,怎么了。”陈长点亮了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和百分之五的电量,扯开了话题。
“我换新的了。”路嵩阳接过服务生手里的咖啡杯,杯中漂浮着心形的奶沫。
“换新的了?”陈长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他。
路嵩阳作无奈状,“女朋友。”
“哦~”陈长一副了然的神色。
回归平静,“怎么认识的?”
“上次回家朋友介绍的,见面之后我们感觉都还不错,就这样。”路嵩阳泯了一口奶沫,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感觉不错?”陈长露出笑容,“让我来猜一猜啊。”
“以你的尿性,你们吃饭看电影逛街玩游戏的钱,都是你出的吧?”
“再加上你那一身行头,你就差脸上没写‘我是土豪’四个字了。”
陈长似笑非笑,“你这人模狗样,加上土豪标签,那个女生只要没什么脑子对你感觉肯定不错。”
“放你妈的狗屁,老子像是靠钱泡妹子的人吗?”路嵩阳一脸鄙夷。
“哟哟哟,挺傲啊~”陈长上下打量着路嵩阳,那眼神看得他直冒火。
“好了,不开玩笑了。”陈长收起笑容,盯着自己手上的杯子,双手在杯子的图案上摩娑,眼神飘忽,“你确定你已经忘了她?”
“应该吧。”外面已是深秋,窗外天色渐晚,暖黄的的灯光映在橱窗上,照出路嵩阳看不出表情的面庞。
路嵩阳和陈长是高中三年的同学,因为高二分班两人被分在了同一个文科班,而她,也是那时候认识他们俩的。
与她先相熟的是陈长,他们俩在体育课上做对手打了一节课的羽毛球,下课之后一起去买水,接着就聊开了。
她上课喜欢看美剧,早上习惯吃炸酱面,饭后总是来一杯酸奶,有着和一般女生一样固定的活动伴侣,是吐槽老师大军中的一员,会偷偷地跟闺蜜说讨厌某个人,高兴了大家一起high,难过了却不太喜欢跟人分享不愉快。总的来说,她算是一个很不错的女生。
当然,这个故事和三角恋无关,因为陈长并不是这段故事的主人公。
故事的主人公叫路嵩阳,他是当时班上的篮球队主力,在球场上所向披靡,风头无两,当然这是在他头脑清醒发挥稳定的情况下。
他虽然运动全能,但是有一个毛病,就是情绪化现象严重,只要球场上己方比分被压制,他的火气就会不可抑制地涨上来,迫切地想要反超比分的欲望让他失去了稳定的实力发挥,最后可能就导致比赛的败北。
这种毛病一直持续到她去看路嵩阳的比赛。
那天陈长给路嵩阳买饭带到球场去,在路上碰到了正在散步的她。她闲来无事就跟着陈长去了球场,顺便为自己的班级加油助威。
剧情极为狗血的是,当天的比赛比分大压制,路嵩阳打出了他高二以来最精彩的比赛。
当天晚上,躺在宿舍床上,路嵩阳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好像长得不错诶。”
这大概是男性发起求偶行为的信号吧。
后来,他们俩在一起了。
她的十八岁生日,他在蚊虫叮咬中花了近两个小时用荧光棒和强力胶在她家楼下摆了一个巨大的爱心,爱心里是她名字的缩写。
高考他们俩在相距十五公里的异校考试,每天中午他一定会带着她最爱喝的酸奶在她的考场门口等她。
碰到她的父母从来都是不卑不亢地打招呼,完全没有一个早恋中的男生见到女方家长的局促和紧张。
从这一点上来说,路嵩阳就比太多人优秀。
“应该个屁。”陈长想都没想,直接否定了他的回答,“你也相信那什么忘掉一段感情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陈长侧过身来,双目直视路嵩阳,“你确定你没在逗我?”
“走一步看一步吧,你经常说的嘛。”路嵩阳没有正面回答陈长的话,“反正我一个人憋着也是憋着,还不如找个互相都还看得过去的先处一处。”他抬起头来看着陈长,“事在人为,也是你说的。”
“好吧,随便你,你是大少爷。可以了吧?”陈长端起咖啡一饮而尽,“不过这个你得好好珍惜。”
“那是肯定的。”路嵩阳一脸自信。
他拿起陈长的杯子闻了闻,一脸厌恶,“真是搞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喝这种美式咖啡,苦又苦得死,又难看。诶,你不会是因为它便宜所以喝它的吧?”
“便宜你大爷,又没让你喝,哪来这么屁话。”陈长一把抢过自己的杯子,“对!就是便宜!我没你路大少那么有钱,喝不起你的卡布奇诺。”
手机铃声响起,路嵩阳喝了一口自己的咖啡,“还没换铃声啊……”
“喂。”
“在外面。”
“有事。怎么了?”
“好,回去帮你做。”
“嗯。”
“我知道。”
“你少喝饮料。”
“好的,拜拜。”
路嵩阳一脸贱笑,“诶诶诶,你这语气怎么这么冷淡!一点都不像跟女朋友说话。”
陈长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过头对着路大少做了一个标准的礼仪微笑,“你管我?”
“陈大爷的事我怎么敢管呢……诶诶……你……最近怎么样?”虽然经常相互调侃,但是路嵩阳脸上关心的表情是实打实的。
“出来这么久你才想起问我过得怎么样,你也是蛮有良心的。”
“我这不问了吗!看起来过得一般诶。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不就那样吗……以前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没什么变化。”
“有事就说出来嘛,除了你的尺寸,我们俩还有什么不能讲的。”
“我的尺寸你想知道吗?”
“呃,这个……虽然我是正常男人,但是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也挺想知道的……你是不是自卑?”
“这个就不用您老人家担心了。”陈长站起身来把领带系好,将空出来的椅子插到长条桌里,把空杯子送回柜台后,背对着路嵩阳,“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别在外面浪了,年纪轻轻别肾虚了。”
“我操,就算你肾虚我也不会肾虚的!说真的!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讲的,没有必要一个人在那憋着。”
“我没事,不高兴不代表难过啊,”陈长转过身来,给路嵩阳一个放心的微笑,摆了摆头,“一起走吧。”
路嵩阳只好拿起自己的外套,跟着陈长一块走出了咖啡店。
寒风掠过大楼间的空隙吹得落叶四散,把没来得及穿上外套的路嵩阳冻得打了个冷战。
“上车,送你回去。”路嵩阳抬起手,停在路边的路虎极光亮起灯来。
“不用了,我喜欢走过去搭车。”陈长摇了摇头,自顾自地沿着路灯向远处走去。
“诶!这么冷的天你也走路?有车干嘛不坐!又不要你钱……”
陈长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只是向后摆了摆手。
“我操,你真是大爷……”
其实熟悉好友脾气的路嵩阳当然知道,只有在心情处于低谷的时候,陈长才会像这样独自走夜路,他不会哭,不会叫,不会怕黑,不会倾诉,不会在任何人哪怕是他路嵩阳面前露出一丝脆弱的迹象。
他像一台永动机,不知疲倦地吸收一切,不断产生能量,然后输送给他的每个朋友。
至于陈长自己怎么样,恐怕真的只有他自己才了解。
路嵩阳叹了一口气,发动了车,绝尘而去,留下苍白的街灯映照着宽阔少人的街道。
公交车有节奏地摇晃着,陈长戴着耳机坐在靠窗的单独座位上,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老年卡。”
一个老人抓着扶手踱步到车厢中央,陈长站起来扶着他在自己让出来的座位上坐下,向老人笑了笑,他就下车了。
夜空中有几颗星星若隐若现,缺水的樟树叶像锡箔纸一样不断翻飞,在路灯的照耀下成为光与影的精灵。
夜凉如水。
手机连续传来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后,屏幕不甘地陷入了黑暗。
李宗盛的声音戛然而止。
“总是平白无故的
难过起来
然而大伙都在
笑话正是精彩
怎么好意思
一个人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