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叙事4
床前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一盏台灯,是绿色的,旁边有个蚊香托盘,靠墙是一排书,是简爱和白鹿原之类的,都是退学在家后,翻了很多遍的。他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床帐,床帐顶有四个隔子,中间是云朵的花纹,已经看过无数遍,有时,出神中,好像那个花纹真的变成了云,是离他那么远。
已经是早上了,昨晚大概又是睡了几个小时,不知为什么,总是觉得饿,但他从来不和父母一起吃饭,父母倒是从来不说他什么,但那种什么都不讲的氛围中,仿佛有无数话语飞过来,偶尔,父母有个小举动也让他极度恼火。
等父母出去了,他跑出去,在疥橱里取出一个菜一个饭,猛吃了一顿,吃完也不整理碗筷,又回去躺在床上,脑子中一片空白,除了看书,就是听收音机,听电台里的流行歌曲,有时用短波听台湾的电台。在学校里时,总想着不做作业,有大把的时间任意支配,现在终于可以支配这样的时间,却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来。不用天天早上起来,去催命似的上课,休了学,但是,曾经动过的念头,突然什么也没有了,那梦想过的开阔,变成了浓重的黑色,好像自已成了一个异常的人。
如果父母打骂自已,反而让他有点真实的感觉,但他们什么都没多说,让他本来所有的要说的话飘散在空气中,他整个人都吊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什么也够不着。他的父亲是做区长的,但生病了在家休养,每天都有人来看他。
一个晚上,蔡飞书记来看爸爸,蔡飞书记双手插在裤袋里,一个劲说笑话,对着爸爸笑个不停,爸爸走来走去,并不说什么。等蔡飞书记走了后,爸爸对他说,蔡飞书记总来我家,你知道为什么?他默默地不说话,爸爸说,他想做个媒,把女儿嫁给你。
他听了,耳朵嗡嗡响了一下,这是和他开玩笑,还是真有这事?他突然又愤怒起来,为什么总是拿我开玩笑,就算是真的,怎么能这么和他说话呢。再说,蔡飞书记的女儿见过,又高又胖,根本不好看,问题是,现在和我说这个,难道我休学了就必须谈恋爱了?谈对像,他从来没有想过。
又一个晚上,镇上的乡长过来了,黑黑的脸,手臂平举着,手上夹着根烟,爸爸不停地进进出出,大声说着笑话,乡长慢悠悠地走来走去,他站在一边,乡长突然对他说,去当兵你愿意吗?他看着乡长黑亮的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当兵太累了,和上学不是一样吗。乡长见他不说话,转过身听爸爸说话,他觉得,自已的未来掌握在自已手里,可是,自已的未来没有人为他真正想过。
他又开始幻想了,那些五彩斑斓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飘来飘去,是不是有这样的想法就是错的呢?为什么所有的人似乎都和自已不同,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的,是爸爸妈妈出了错,见过的父母中,没有人像他们那样的,任何事情都是围护着外人,没人在乎他的感受,没有一个人!
有时,站在门前,埭上的人经过,都会叫一声他,他从来不回,心情极度抑郁,又觉得别人看不起他,当面嘴上不说,但私底下一定在说。大多数时候,躺在屋里,胡乱想着什么,不想上学,讨厌学校,但真的休了学又觉得自已像个罪犯一样,有强烈的犯罪感,害怕见任何人。
奇怪的是,爸爸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倒是自已哭过几次吵了几回,堂哥送自已回来的那天,自已大吵大闹,好像要发泄莫名的怒气,但爸爸什么都没说,还是和原来一样生活,眼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正因为这样,他感到更大的怒气,是的,什么都怪父母,从来不在乎他,可以走读非要我住读,不用留级非要我留级,在学校总是穿一件不合身的衣服,自卑得要死,也从来不和我和和气气地说话,把我当个正常人对待。
如果不是爸爸生病,可能会和他吵架,决不妥协,甚至离家出走,和父母的矛盾到了极点之时,爸爸突然生病了。是血液病,身体内的血突然没了。在本地医院,不停输着血,找不到病因,他有一种巨大的恐惧,本来非常憎恨他,现在怕他突然死了。
那时还在学校,马上要中考了,家里就他一个人,爸爸妈妈都去了苏州,在那里住院观察治疗,他没有考虑过这事意味着什么,甚至有时想,这个家伙终于要死了。他根本没兴趣学习,回到家从来不看作业,只是翻课外书,读巴尔扎克的小说,读完有一种狂喜,因为这些书他的同学和老师都不可能看过。
初中本来考上了乡下的中学,但爸爸要他上市区的学校,二伯领着他去学校办公室办理转学手续,跟着二伯在二个学校之间跑来跑去,原来校长说,他不错,虽然是干部子弟,但从来不打架不生是非。市区学校的校长同意接收后,板着脸说,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总是打架啊。二伯说,他从来不打架,只是喜欢闷在家里看书。
一语成谶,后来他真的打架了,和同桌,为了抄作业的事起了争执,在校园里打了起来,因为对方请了几个同学,先动的手,后来罪责落在对方身上,接着换坐座,同桌是个厨子的儿子,上课下课不停和女同学搭碴讲话,是个人来疯,他的自尊受不了,慢慢的就不去上课了。
有时,躲在宿舍,有时,翻墙跑出学校,在街上晃来晃去,在一个街机店整天打游戏,偶尔回学校,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你成绩不错啊,不要灰心。面对着未来三年的高中生活,太过漫长,看过去就灰心,学习到底有什么用呢,只觉得累,太累人了,像个苦力,每天清晨五点多爬起来上早读,上午四节课,中午,只有半个小时吃饭,没有时间午休,吃完马上回课堂做作业,下午又是四节课,没有体育课和音乐课,晚上是晚自习,九点多回宿舍,马上熄灯睡觉。
睡觉前是唯一放松休息的时候,几个同宿舍男生什么都说,有一种默契,点评班上女生的容貌,还传阅一本黄色小说,一拿到的人马上闷声不响地看起来,旁边的人说,某某,是不是看得硬了。接着大家吃吃笑了起来,他很早就开始手淫了,但仍觉得恶心。
学校里有次组织合唱汇演,因为有次没去彩排,漏听了内容,在体育声汇演时,只有他一个人没看指挥的动作,音乐老师当着几千人的面指责他,就你一个人没看指挥。所有人的眼睛向他看来,他全身的神经像是全部崩断了,灵魂跳出身体,飘飘荡荡在上面看着自已。
英语老师是凶巴巴的瘦小女人,在课堂上点了他前后左右所有同学,让他们站起来回答问题,就是不点他。这可能是无意,也可以是有意,但不管什么,他更不想去上课了。当然这都是导火索,到底为什么不喜欢上学,自已也说不明白。
这些重复性的学习内容,他觉得这是毫无意义的,加上集休宿舍生活,简直让人发疯。自已为何不能像其它孩子一样,他们都轻轻松松地面对一切,自已似乎意识到了别人没意识到的东西,当然,他一直觉得是自已傻和笨,但这些都是模模糊糊的,从没仔细想过。
初中的同学有时来找自已,是同桌,他考取了一所重点中学,星期天,他在宿舍楼下喊自已的名字,他出去看了看,两男两女,都是初中同班的同学,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根笛子。他们去人民公园玩,同桌拿着像机给他们拍照。他们坐在石头上,拘谨地说一些话,好像是陈年老友的样子,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一个劲地想,如果自已以后不让学,或者考不上大学,他们会不会看不起自已?
自已选择退学和爸爸生病有没有关系?放假回家,一个人也没有了,妈妈在苏州医院陪爸爸。妈妈让区大院的饭堂师傅给他做了一只红烧鸡,放一个大脸盆里,汤是暗黄色的,上面飘着黑黑的粉末,再饿也吃不下。姑夫天气好的时候,来给他晒被子,晒麻袋里的大米,大米中已经出虫了。
妈妈有时回来,给他做饭洗衣服,整理家务,他一个人静静地看着,突然眼泪流了下来。妈妈累坏了,做完一天的活,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手里拿着毛巾擦着汗,对他说,听我说,你要用功点,你爸如果听到你成绩好,心里也会主兴的。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说,我想去苏州。妈妈说,你要上学,去苏州干什么?妈妈不知道,他已经经常逃学旷课了,但是去了苏州又怎么样呢?他第一次想到了爸爸的死,虽然以前那么讨厌憎恨爸爸,但毕竟是爸爸,如果爸爸走了,他感到恐惧不敢想,妈妈只是个软弱的女人,她的工资养不起这个家。在心底里,他觉得爸爸肯定不会死,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死呢。
终于可以去苏州了,堂哥和一个公安局的朋友去看望爸爸,他是去他家拿生活费知道的,他说,想去看看爸爸,一年多没见他了。堂哥说,去啊,你是要去看看他。他说,上学呢?公安局的朋友说,没关系的,一起去吧,你怎么能不去呢。堂哥他们不知道他厌学,这其实是他逃校的一个借口。他甚至穿了件好衣服,像要去旅游一样,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上学了。
汽车开了半天,来到苏州第三人民医院,医院在一条小巷子里,这里全是这样的小巷子。妈妈寄住在医院的家属楼里,三十元一天,帮爸爸做饭,她住在楼下的一个大房间里,里面一共有十多张床,都是病人家属。看见他他们来了,也没说什么。妈妈正在外面一个炉子上烧着什么,他叫了一声妈,妈妈忙着手里的活,说,中午有个时间,病人可以出来,你们去吧。
病人区都是血液病人,很多都是白血病,所以房间里总打着紫外线,他们等在外边椅子那儿。爸爸出来了,他穿着一件褐黄的旧大衣,头发花白,看上去精神不错。公安局的朋友笑着迎上去,叫了一声刘书记。堂哥站在一边,他们说些什么,听不清楚。爸爸不像个病人,病人对待别人的来访总是拘谨客气的,他的样子非常平常,像在听别人汇报工作一样。
说完话,公安局的朋友推着他,要他上前去,他走上前,爸爸像妈妈一样,也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慢慢回头走了回去。他跟了进去,这时出来一个女医生,她大声说,外人不能进去的,会感染,你们懂不懂,快出去。他就又退了出来,在过道口看着爸爸走进房间。
他没有回去,留了下来,是堂哥他们的意思,住上几天,留下来陪陪爸爸,妈妈先起还说了几次,学习怎么办,但后来就不说了。他住在家属区的顶楼,四张床,还长住着一个斜眼病人,年青很轻,他有点讨厌他,因为晚上他不去上厕所,而是在一只痰盂里撒尿,尿溅得痰盂四处都是,还有两个床位不停地换人,是住上一天二天就走的。
每天陪妈妈上菜市场买菜,做好了由他送到病人区,他非常高兴,好像为爸爸的病出了大力一样,病房里的其它人说,老刘,你儿子孝顺,真是不错啊。爸爸笑了笑,说,你还是快回去吧,要上校呢。他撒谎说,已经请了假了。爸爸没再说什么,躺在床上,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他和妈妈一样,从来不和他说过什么掏心掏肺的话,哪怕得了这样的重病。
说真的,住在这里不错,没有人认识自已,感觉非常轻松,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渐渐有点玩疯了,甚至和这里的女孩交往起来,还和同宿舍的人争吵,像是要把十几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爸爸的病好了,吃着药稳定了下来,回去后,父母住在乡下,休养一段时间,他回到学校,但他的心已经野了,再也没有上过一堂课。
他晚上才回宿舍,有时甚至不回宿舍,睡在公园的长椅上,整天混在大街上,把生活费都用来打街机,和买一些吃的。班主任打电话给堂哥,堂哥和他父母说了,父母和堂哥说,让他回家吧。一次拿生活费的时候,堂哥说,回家吧,你父母可能不让你上学了。他表面上很冷静,内心翻江倒海地疼,期待不用上学的那天,但真的到来了,整个人像陷入一种巨大的虚无中,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回到家,哭了一场,和父母吵了一架,心情似乎好了点。呆在家里,不停吃东西,从不出家门,体重一下子增了十多斤。爸爸是市里领导,来看他的人特别多,他们进来总是客气地问一声,他呢?但他自已自卑得不得了,躲在房里不出来,有时爸爸说,他们说你像躲房小姐似的。他想,那我能怎么办呢?
爸爸妈妈人缘特别好,别人来,也去别人家,时间一长,他觉得他们不关心自已,心情很抑郁,每天晚上他们都在邻里家坐着谈话,而他自已疯狂地看电视,只要电视上有美国电影的,不管多晚,他都会等着看完,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像外星球一样,让他着迷。
从小只有爸爸妈妈和他大声讲话,从那时开始,反了过来,他经常和爸爸妈妈大声说话,发泄内心的怒气,爸爸妈妈倒也没什么,但他自已变得越来越自闭,爸爸说,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怎么不出去玩。他听了更加恼怒,自卑自闭让他的精神有点不正常。
别人很普通的一句话,或者开玩笑,都让他恼怒不已,渐渐的,别人出于好意说的话,也都让他不舒服,好像只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才感到片刻的安宁。有时躺在床上,想一些事情,什么都想不明白,自已的处境,他以为是爸爸妈妈造成的,从小没有给他创造好的条件,吃的穿的都非常随便,也从来不和他交换过心里的话,是的,爸爸妈妈不负责,事情就是这样,还有什么其它的原因,反正不是我的错。
不知为什么,从小所有的人都喜欢开他玩笑,从来不拿他当个大人看,这个人这样说,那个人那样说,把他说得晕晕乎乎的,而他希望像书里看到的人物一样,有个性地生活着,不用管别人怎么想,自由自在地生活,最好有一个属于自已的房子,有很多钱,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只是为什么所有对他好的人,都要伤害他。
讨厌家里来人,可家里总是来人,埭上的人每次经过他们家,因为是同一队的,加上爸爸在生病休养,都要进来坐坐,说说话。这些人一坐就是半天,有的跷着腿,坐在沙发里,笑容可掬,有的站着,一副迎逢的神情,有的还送一些地皮小菜过来,一个个客气的不得了。
其实都是有求于爸爸,爸爸虽然生了病,但是是市委委员,是总工会主席,所以来看他的人特别多,甚至成群的人来,他们是爸爸原来单位的同事,六七个人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二伯也在,他们围着爸爸静静地说话,样子有点逗,好像爸爸是个瓷娃娃,毕恭毕敬的,生怕把他弄坏了。
东边的黄家的小兄弟黄建东,对他家更是亲近,他会说话,常常来他家口齿俐伶地说上半个小时,对爸爸说,你应该去做组织部长!爸爸听了笑笑。黄建东对他也特别关照,给他买衣服,说话时拿他当大人似的,话说得贴心极了,爸爸就说,黄建东会做生意的,你叫他师傅吧,快叫。他愣愣地看着黄,黄笑着又说了起来,他在外地做化学原料的事,不知道是真事,还是吹牛,反正说得精彩极了。几次以后,他看见他,就叫他师傅。
虽然所有人对他不错,但他开心不起来,他极度讨厌爸爸,在他面前他什么话都不能说,随便什么话,爸爸总是有不同的意见,这也不对,那也不成,有时他盼望他还是死了的好。
爸爸讲话特别大声,可能是会议上总是这样讲话,在家里就也是这样,生活里的小事,讲起话来也是高瞻远瞩,要干革命似的,而且他所有的话他都要驳斥,他被他弄得简直要发疯,每次吵起来,又说不过爸爸,道理总在他那儿,他做错什么事是从来不会承认的,总是有理由说得过去,弄不好这还是为你好。吃饭时随便放屁,偷看他的日记,他做起恶心的事来也是冠冕堂皇。这个家真是地狱,但又能怎么办呢?正好是爸爸生病了,不然,他绝对会做出冲动的事,和爸爸打上一架,离家出走什么的。
其实和离家出走差不太多,他退了学,完全放弃了自已,他觉得为了别人的错和坏,却毁了自已,这让他格外痛苦。有时,走出家门,望着门外的河流,这条河小时候是很宽的,现在却像一条小民沟,上面飘满了水花生,这里本来还有两株桃花树,因为说风水不好,也被砍了。
他第一次想到了死,跑到长江边上,溺水而亡,或者吃安眠药,但死也是恐怖的,死了后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爸爸总说自已遇上的全是小事,可是,为什么这么痛苦?从小自已就觉得浑身不适,一件事一件事地从头想过来,却想不出什么原因。到底是自已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爸爸病情稳定后,又开始上班工作了,在市里的总工会当主席,妈妈在果品公司上班,有很多人羡慕这个家,爸爸妈妈的朋友经常来看他们,每次客厅里来人,他就躲在屋里,等人走了他才出来,甚至为此憋尿,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是不想见任何人。
爸爸有次领着他去新华书店,给他买了一套金庸全集,并对他说,学校不去就不去,现在出去玩吧。但他不知道什么是玩,整天像个活死人一样遛哒在大街上,本来想不上学后,可以随心所意地玩,可是却什么都提不上兴趣来。
爸爸又花了一万多给他买了一台电脑,他在职校报了一个电脑班,学习打字,天天去聊天室换着身份和人聊天,在招商城买了很多碟,有电影也有游戏,天天就是看电影打游戏,只有电影和游戏才能让他回过神来。过了一阵,他又动了念想去上学,爸爸说,马校长和我说,你随便什么时候去复读都行。可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初中他留过一级,现在去上学,又要留上一级二级,这算什么事呢。想想还是算了,学习太辛苦。
他也想像正常年青人一样,交几个朋友,谈个恋爱,但只是想想而已,奇怪的很,他不喜欢一切事情,这是为了什么呢,是什么造成的,只是脑海中有一个坚定的声音,我讨厌所有的人和事。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获得新概念奖的叛逆少年,成为所有人的关注对象,他想,我也写过小说,退了学,他算什么,我比他叛逆。但是没人在乎我,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真实的想法。
是的,都是别人的错,所有人都用他们那一套来要求我,好像这是天经地意的,一个个虚伪透顶,自私又无聊。但自已要的到底是什么呢,无非是自已想做的事受到重视罢了,可真的没有一个人在乎。他越来越自闭,和父母的关系越来越差,一句话也不能说,说了就是吵架。
终于,爸爸又在一个老小区,买了套房子,和妈妈一会儿去那边住,最初几天,他又是很高兴,终于不用一个人来管自已了,可时间一长,又无聊得发慌,他第一次意识到,会不会是自已做错了什么,但管它呢,总归来说,都是别人的错。
爸妈一走,邻居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们的目光看着他,极其冷漠,说起话来,带着凶狠,仿佛发现了他做错了事,不至是和父母争吵,他还偷了东西,良心太坏了。他什么也不在乎了,在超市买上一堆零食,躲在家里半个月不出来,看电影,看黄色图片,心情实在不能平静下来,他就把家里的那套音响,音量调到最大声,仿佛有人帮他出了气似的。
晚上总是做恶梦,黑夜里总是在追逐,缠的他透不出气来,渐渐的,到底是白天发生的事,还是梦里发生的事,都缠在了一起,分不清楚了。他梦中清晰地记得,杀了一个修理自行车的老头,趁着没人,把他埋在树林里,醒来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杀人的感觉太真实了,吓得连想都不敢想,只希望没有人知道,但自已呢,自已没法骗自已,以后和每个人相处都不能自在了,因为自已杀了人。
他整天的时间都花在看碟上,碟都是出租店租的,那些好的电影,他想买下来,但太贵了。于是他用旧碟把这些好碟换了下来,换过的店他都不去了。
慢慢的,他学会了偷东西,在唱片店偷CD,走趁店员不在意,把塑封的CD口上的油纸用指甲划开,把里面的CD抽出来,放在衣领里。偷了几家,都成功了。他又跑到新华书店去偷,发泄一种怨气,因为这里的店员曾经在语言上侮辱过他。
没想到,一个胖胖的店员在意到了他,趁他看碟时,故意走开,等他以为没人在,把碟片拿出来时,胖店员走过来,大喝一声说,你干什么?把他推在角落里,说,偷东西对伐,你给我坐下,老实点。旁边的人都过来看,几个女店员叽叽喳喳说了起来,说,你是哪里的?是什么学校的?他脑海里灵机一动说,我是某某学校的,是宿舍里的老同学让我来偷的,偷了卖给他们。一个领导模样的年青说,是的,肯定是这样,这些小孩的主意,我和你说,我们就去学校,如果你说的不错,就放了你。
新华书店几个人走了后,他想怎么办,等一下说不定警察就要来,这时门口进来一个中年人,穿着黑衣服,脸上尴尬地笑着,对他说,你知道丑吗?小小年纪做这种事干嘛?快走吧,还呆在这里干嘛!这人应该也是新华书店的,也许是个负责人什么的,他想不到就这么脱身了。
回到家,像死后还魂一样,长久来的压力不见了,天空那么清彻明亮,什么人什么事都那么轻柔婉转。他坐在窗前,想着以往的事,发现回忆被什么篡改过似的,一切没有那么糟,自已被坏事坏心情绑得太久了,为什么我会是这样?他哭了起来。自已的希望和意愿没人在乎过,以后肯定也是这样,以后的日子肯定也是这样,从小到大,一切沉默如谜一样。
晾衣杆上有件白衬衫,随着风摆动,他的心情忽高忽低,他觉得未来的自已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全新的一个自已,但这似乎太难了,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到的。那种希望和意愿,陪伴了他很长时间,只会让他感到痛苦,一想到这儿,就知道前面还有很多不开心的事等着自已,慢慢的,出神之际,眼睛有点花了,他知道现在只能是现在的痛苦,一切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