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祖母，小秋可以把这颗草草带回家吗？它一个人好孤单啊。”
“啊，小秋喜欢这颗草啊，那就带回去吧。”祖母摸摸小秋柔软的头发。
“好耶，谢谢祖母。”小秋高兴的跳了起来。
年仅7岁的小秋用还长着嫩皮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把一颗普普通通有些异常纤弱的小草连着根和许些微润的泥土一起装在草帽里。
左手牵着年且70的祖母，右手捧着草帽的底端，悠悠缓缓的步伐踏上回村的小路上。
微风吹动一大片绿色的油田，仲夏的的太阳晒下阵阵懒洋洋的余晖，身后广袤无垠的森林和时不时的蝉鸣以及稻田里的青蛙叫声下的背景构成了小秋的整个童年。
终于等到你，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2
“山印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朗朗读书少年声从窗内传出来。“哦，不对不对！花，芳草不是无情的，是有情的才对不是吗？嗷，你也这样看啊，我就知道我们的心意是相通的。”少年嘻嘻的笑着。
“吱”房门被打开，少年的笑声戛然而止。
“唉，小秋，吃饭啦。咦，你又在和那颗破草说话啊，哈哈，他听得懂么？笑死人啦，不要管它，吃饭了。”叼着一杆烟满脸痞气的小叔不屑的对着房内的少年说道。
少年点点头不语，对着那棵草喃喃自语了一下关上了房门。
小秋，我是花，你说得对，芳草并非无情。
3
我叫小秋，父母双双早亡，我在7岁那年被亲戚接到了乡下，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有热情的村民和恬静的姑娘，我还有个美丽的女神，尽管那时她以70岁，可是我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她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她就是我的祖母。
在我7岁那年仲夏的某一天，在随祖母去买完菜时经过一片草坪，我看到了她，花。
她是多么孤单的一个人伫立在田野上，她周围方圆1米以内都没有任何杂草或者水稻等植物，光秃秃的一片，当时我就在想她一个人这样生活了多久呢？
于是我出于礼貌提出了一个要求询问了那个美丽的女人，不出我所料她像是皱成一张纸似的脸露出惊讶并和蔼表情，然后理解的摸摸我的头并且同意了我看似无理取闹的理由。
尽管我带回去时遭到了不学无术的小叔的嘲笑，连了平常性格很温和的小婶都表现出了很诧异的表情，没人会养一颗破破烂烂的小草。
每天放了学我都会匆匆跑回那个三层小楼用坚实的木板修成的老屋，尽管有些年老失修但那里有我最牵挂的人和物。
“我出门啦，今天阳光正好我要带花出去晒晒太阳，你们不用担心，不吃午饭啦。”
正在切菜的小婶望了望跑出去的白影担忧的叹了一口气。
侧了侧头无奈的对又在抽烟的老公随口说道：“阿贵，小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看书做作业就只和那个小草说话。唉，说到那棵草，这都6年了居然还没枯，样子也没什么变化呢，不长不短的。”
阿贵销魂的吹出一口烟圈答道：“阿梅，有什么呐！小秋的成绩可是这十八村里所有娃儿的老大。成绩可好了，哪里有什么问题！脑子聪明的就像他科学家的爸爸，但性子内向就像他妈，下半年要到县上去读国中可是他现在都6年了没有和村上一个娃交上朋友，唉。也不知道那小子想些什么，给一颗不开花的破草取名叫花，也是傻哈哈……”
“咚咚”拐杖柱在木板铺的地面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你们又在说小秋什么！什么没一个朋友？！花就是小秋第一个朋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花可是很漂亮的花，总有一天要开花的。只是不知道我可以等的到那天到来吗？唉，我可怜的小秋，幸好你有花的陪伴。好了，以后不许背地里谈论花和小秋。”祖母说完弯曲着背部，像一只受着痛苦努力弯曲身子的虾慢慢的柱着拐杖走向村外的森林。
“妈怎么了？她要去哪儿？”
“不知道，咱妈老了，说话糊里糊涂的，你看又要去森林里散步，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散的，听说很久以前有很多妖怪住里面，哈哈这些光怪陆离的传说骗小孩子的差不多。”
“好了，不要说了，吃饭吧。”
小秋，祖母，花以后会开花的，等我。
3
身后的树木渐渐飞速的向后退去，林中的鸟儿被莽撞的少年惊得飞向天空发出啾啾的不满，仲夏的阳光还是那么炽热，千转不绝的蝉鸣响彻整片森林，空气中弥漫着夏天的味道。
森林斜坡的草坪上躺着晒太阳的少年与微风中摇曳的一盆草。
“啊，明年我就要上国中了呢，花。”
“我可能会认识很多新朋友，可是我好像不能融入他们的圈子。我孤独的就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般万众叛逆。其实呢，我有时候就想成为一棵草，像你一样的草，沉默的时候我会感到很充实，可是一开口就会感到很空虚，这可能就像鲁迅先生说的养气吧。”穿着一件橘黄色的连帽短衬衫，黑色碎发的小秋对着花谈着心，阳光下的小秋是那样的耀眼，橘黄色的衬衫就像一颗发光的小太阳。
“是的呢……”花默默地回答，尽管没有任何人听到。
小秋双手枕着头躺在草坪上看着天边悠悠晃过的白云，轻轻地向花诉说着学校发生的一切，花时不时摇摇身子以示在听。
“小秋，花。你们中午好呀。”不知何时出现的祖母拄着拐杖目光和蔼的看着花与小秋。
“祖母，中午好。”花和小秋一口齐声的回答道。
祖母看着花和小秋无奈的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连说几声罢了罢了，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
小秋面带疑惑的看着花，花摇摇身子表示她也不知道。
时光扯得空间硬生生的疼痛，可是谁也没办法阻止时光的流逝。
小秋，祖母看得见我，为什么她不和你说呢，因为，我是妖怪吗？
4
“大家随便吃随便喝啊，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小叔小婶笑开了眼在小秋的升学宴上热情的招待着全村的人。
“阿贵和阿梅家的侄子可有出息了，三年的时间攻读完初中和高中，后来转到市里去学习，听说还在国家级的报刊上发表了一些关于生物学的论文现已评为国家级优秀论文，下一年就要被我们全国最优秀的大学录取啦，有名的神童啊，你知道吗？电视上都报道了呢，16岁的大学生耶。”
“是啊。阿贵家幸福死了，想当初阿梅第一次难产时就被告知再也无法怀孕，她家可是把小秋当做儿子来培养的呢，以后肯定大富大贵啦，哈哈。”
门庭若市的露天院子里弥漫着人间烟火的味道，嘈杂的人迹声一直持续到西天渐红才消失。
依旧是那座木板达成的小楼，小秋的脸褪去了原有的青涩，棱角逐渐分明，温和的黑瞳凝望着花像以往那样喃喃自语。
这三年花陪着小秋辗转于各个学校和城市之间原来小小的个子也长高了不少，但枝干好像还是那么瘦弱。
“花，听他们说大城市里养花养草不太好，空气太污浊，那我就把你留在这儿好吗？我会经常回来回来看你的，我就你一个朋友。”小秋逐渐纤长却有些苍白的手抚摸着花的身体，花像是有灵性似的不好意思缩了缩身子。
此时越发的苍老的祖母进来看着小秋和花，又像以往那样叹了一口。
语气和蔼的对着小秋说道：“小秋，你不在祖母会帮你照看花的，我会经常和她说话，咳咳……”说到一半祖母和蔼的面容突然痛苦的皱了起来，沟壑纵横的脸像黄土高原发生了地震那样令人难受。
“祖母，没事吧？”小秋抱着花上前搀扶着祖母。
祖母摆摆手，很自然的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放在嘴里咀嚼，面色逐渐恢复平静。
有一些物，有一些人都会成为很遥远的记忆，尽管很久很久以后我们再也记不清那个人的音容面貌，可是每每想起这个人的存在，都会不自觉的露出温暖的微笑。
祖母，你还好吗？花很担心你。
5
月色静好，深沉的夜空中万里无云，仅一轮圆满的月亮挂在天边，把柔和的光辉撒向人间。
小秋倚靠在窗边看着月亮发呆，时不时对着花说着话。
“今晚的月色很美。”一个柔柔的女声小声说到。
“是啊，今晚的月色很美啊……咦，是谁在说话？”发呆的小秋下意识的赞同了这个观点，才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人啊。
“是你吗？花，是你在说话吗？你回答我好不好？”
他激动地摇晃了花盆半天发现没有任何声音或者说异象，有遗憾又难过的低语的说：“花，如果你能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见再也没有人回应，小秋顿了顿有些迷茫的的说道：“我一个人只身去大学里，那里的同学会不会像初中和高中同学一样刚开始和我玩的挺好，但久了他们下意识的都在远离我。我好孤单啊，一直都是一个人……”
花摇晃了一下身子，无奈又难过的垂下了头。
她的目光精准的望向旁边小秋父亲留下一书柜的书籍中的一本，多次想叫他去看看那本《夏目漱石集》，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悲伤离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小秋，今晚的月色很美。
6
听说小秋过得很好，那所大学里的人都是不平凡的孩子，小秋到了那里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交到了新朋友，再也不是一个人了，生活很丰富，每天安排的满满当当的，时不时拿取奖学金寄回家里，还交一个很温柔漂亮的女朋友，他还打算四年的时间共读完硕士和博士把那位姑娘迎娶回家。
啊，小秋开心就好呢。花在太阳下默默地回想着从小叔和小婶口中听到小秋的消息，回顾着这十几年和小秋的点点滴滴。
小秋，你不是不能和身边的人交流，只是你不懂得如何去交流，花早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的，会回到人类生活的圈子里去。花一直看着你成长，看着你从一个孤独阴郁的少年成长为一个英俊帅气有本事的男人，这是花的荣幸。
可是，为什么花会那么难过呢？悲伤从胸腔开始四处蔓延到全身，神经麻木的好像不能思考了。
此时祖母缓缓一步一步的走向花，说道：“啊，花。你在这儿呢，怎么这么难过呢？乖，我们去森林里呼吸新鲜空气吧。”
花点点头，望了一眼湛蓝的天空，一抹担忧毫无理由的莫名浮现在脸色上。
果不出奇然，当祖母抱着花准备回家的时候天刮起了大风随后下起了暴雨，路打滑摔倒在了田野小径上。
花也被摔在地上，根和泥土与花盆的碎片被雨水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随后祖母被经过的同乡村民惊呼着背了回去，至于旁边的一颗草，连看都没看一眼。
对喔，一棵草呢，那么不起眼，那么普通，谁会留意，谁会在乎。
7
花就静静地躺在地上任由刺骨寒冷的风雨吹打着她的身体，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她仰望着逐渐被夜幕遮住的天空沉默不语。
她突然想到了小秋，不知道那个他要倾尽一生爱的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他们应该会在一起生一个很可爱的宝宝吧，那个时候我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贴在冰冷潮湿的泥路上，她艰难的侧了侧头看向小路，目光深邃的像是要看到小路尽头的那座三层的小楼。
唉，我现在就只想看望一下那个看得见我的女人现在还好么。
花难过的闭上了眼睛，流下了一滴绿色的眼泪与雨水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呃，有人在动我，是谁呢？又谁会留意到这样不起眼的我？
不知过了多久花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这个眉目俊朗的男子正在把他装进新的花盆里，面容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
原来是你啊，小秋，过了这么多年，再次留意到我的那个人还是你，花顿时泪目。
突然，花转头看着那个为小秋成撑伞的女孩，戴着一顶用米白色丝巾打着蝴蝶结的草帽，一头柔顺黑亮到腰的卷长发，似有流光的剪水双瞳含情脉脉的看着小秋，温柔的为他撑着伞，就像小秋是她的世界。
啊，她可真漂亮呢。花伸了伸身子低下了眼，默默地看着很有夫妻相的两人。
“走吧，花。祖母想见你。”小秋还是那么温柔的摸着花的叶子对说着。
秋，你永远是花世界的唯一。
只是，现在花并不是你的唯一了。
好也坏。花点了点头。
8
小秋得知祖母病倒的消息，匆匆坐飞机赶回来，她说想看看他的家人，他思考了一下决定带她回家。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病倒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那个女人，她十年前虽然也有些苍老却是那么精神，那么漂亮。
当小秋走到祖母面前跪下来，一直重复说着“小秋，花”的祖母突然看着小秋说道：“花！花！泥路！带她回家！”
当花被小秋捧在祖母面前，花摇了摇身子，像是在和祖母打招呼。
祖母看着花和小秋突然裂开干渴的双唇满足的笑了笑道:“花，终究是无法看到你开花了。”。
围在祖母四周的亲朋好友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说什么呢？一个将去世神志不清的老人对着费劲从泥巴地挪回来的野草胡说八道，也是正常的。
就在此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颗不起眼的草开始变化。
在花顶端的草尖上开始冒一些淡黄色的花骨朵，然后开出花瓣，共六瓣花瓣，看起来很普通却又很奇异的美，最后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淡黄色闪着盈盈光泽的花朵就此绽开，一股清香的花香味瞬间弥漫整栋小屋。
祖母闻到这股清香迷人的花香味舒服的吐出一口人间浊气，道：“何苦……”便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世上并没有不起眼的人和物，只有缺乏一双澄澈的眼睛去发现这些明媚而又温柔的事物罢了。
祖母，花随后便来，等我。
9
小秋看着花伸手想触摸花的花朵，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惜才刚碰到一片花瓣，一阵狂风吹来那朵淡黄色的花便脱离了草茎飞向小秋心仪的女孩戴的草帽，花带着祝福飘向了她。
用丝巾打成的丝滑蝴蝶结也在这一刻随风散开，六片花瓣靠在米白色丝巾上随着狂风飞出了老屋，向着高远的天空驶去。
风越来越大，丝巾载着花也飞的越来越高，像是要飞往世界的尽头。
当漫天的花朵被狂风吹了下来，在空气中乱舞，飘散着百花的香味，小秋等众人才意识到秋天来了。
万千狂花入梦来，愿君安好等秋归。
等风停罢，不见花归。
小秋，再见，原来我爱你。
10.
在《夏目漱石集》序言第五页，记载着一件温柔的小事：夏目漱石教英语时，让学生把一篇短文中的“I love you”翻译成日语，学生答道：“这么简单啊，老师？当然翻译成‘我爱你’了。”
夏目漱石摇摇头，道：“怎么能够这么直白呢？说一句‘今晚的月色很美’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