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我心里逐渐明了起来,这位魔族的长公主,恐怕不是被妖尊抓住施了幻术的小绵羊,这更像是她与缈落间定下的一笔交易。她出卖魔族亲近,以得我青眼的交易。
话到此处我无心再与姬蘅纠缠下去,一个人如若心智不清明,她只会在自己营造的时空里多愁善感,因此再多的交谈劝诫都是白费时间,于是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又被姬蘅叫住,她轻叹一口气,温漠道:
既如此,便当是姬蘅自作多情罢。只有一事,姬蘅还请帝君相助。
我的步子微微一顿,她走上前来,拦下了我离开的脚步。她的手中,握着一个物件,像是个挂坠,琥珀似的琉璃颜色,精致而剔透;姬蘅走到我跟前,她无声的缓缓将手里的东西递到我手边。
带了一点警惕的狐疑,我伸手接了过来,却是低头一瞥的瞬间,我的眉宇不禁蹙起,一些记忆汹涌而起,连带着未知的一缕情绪,我望着望着,不禁缓缓将手中物,紧握在了掌间。
那的确是一个琥珀泪滴的挂件,品质上乘,色泽晶莹,可吸引住我的,却是当中龙爪形的点缀,不,那并不是点缀,那是一头白鳞绞龙的前爪,被炼化过,封印在了我掌中的琥珀泪滴。
白鳞绞龙,是四海八荒罕见的神物,万万年中,屈指可数。最赋盛名的,乃是我坐下七十二将之一的孟昊将军。我认得出这龙爪是孟昊的,是因为认出了这只前爪上缺失的几块白鳞,那是往昔征战的岁月间留下的痕迹。
孟昊出身北海王宫世家,曾是我座下七十二将中的翘楚,神魔大战中,骁勇无比,战功赫赫,威名享誉四海。八荒平定后,我座下的这些将领多半厌倦了征战,也到底耐不住天宫寂寥,他们要么回到自己的部族中效力,要么分了属地安享自由,又要么归隐在了什么仙山地界,不问世事;
唯有孟昊,他属神族,本来前途大好,却因他与魔族圣女有染而被天族惩戒,被放逐在了毒草遍生的白水山。当时我本有心替孟昊求情说话,我的面子,四海神宫不会不看,却被他拦下了,他说:
帝君,别为这等小事消磨了咱们出生入死的情谊,一人做事一人当,孟昊不曾后悔。
那是我并不知,他们已经悄悄有了一个女儿, 也不知,他的心爱之人因为族人不齿,在孩子很小的时候便郁郁而终,更不知,她的死,被他搁在了自己身上,让他生无可恋;我只记得,他对我说话时的眼神清澈明亮,我知道,他是当真爱上了那个魔族女子。
于是,孟昊被罚谪守白水山,于三百年前身归混沌,我想,消磨了他生命的,也许不是白水山的毒草,而是他枯萎了的心情。不得而知。
我又记得日前墨渊曾说起,姬蘅乃是孟昊同他心爱的魔族女子所生之女,故而似乎在姬蘅这里见到孟昊的前爪封印,似乎也并不奇怪,可不止怎的,我的掌中,似乎充斥了昔日战场上上的嘶号,带着些不知所以的悲戚,些微搅乱了我的心绪。
我握紧掌中的琥珀泪滴,像是默默安抚着昔日的战友,和他传递过来的躁动的情绪;缓缓再抬眼时,我的眼中带了一些凉薄的惕厉,我望着跟前似是柔弱的姬蘅公主,她求我一助,我的声音无波无澜:
何事——
姬蘅轻微牵起嘴角一笑,我捕捉到了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狠厉。只听她说:
家父说过,帝君曾允他一诺。
此言不虚,我的确这样说过,不知孟昊,我座下72将都曾得我一诺,只不过从征战到安平的几十万年的岁月里,他们似乎更顾念,也更珍视这个不带附加条件的许诺,以及许诺背后的诚意;并没有人来寻我兑现那个诺言,他们的后人也没有;在我跟前提及此事的,姬蘅是头一个。
我并不是不守信之人,承诺便是承诺,只不过在当下这个关节,被这一样一个人提起,明显会另生枝节,再者,姬蘅的行事,着实令我有隐隐的不屑,我不禁想,孟昊那样磊落之人,怎么会有这样工于算计的女儿。表面上,我仍不动声色:
确有此事。
我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现有的已知,排列着所有的可能性,最终,思路交错着,停留在一个点上,这样的认知,让我也有些惊讶;也就在此时,面前的姬蘅开口道:
家父如今已经仙逝,他临终前曾将此事告知于我,让我日后有难,求帝君承此一诺。而今——
她顿了顿,继续道:
经了缈落这一遭,姬蘅自知在魔族再无立足之地,请帝君念在姬蘅父亲的份上,兑现此诺。
我隐隐又感到掌中封住的龙爪似有悲戚的躁动之意,被我安抚着,我只问道:
你且说来听听。
姬蘅吸一口气,缓缓道:
姬蘅所求,乃秋水毒的解药。
秋水毒,是四海八荒皆知的一种奇毒,据说是由上千种稀有毒草萃取炼化而成,中毒者最开始并不觉,经年累月毒侵心脉,受钻心裂肺之痛,直至被折磨而死;更有多数中此毒者,根本忍受不住毒素侵体的痛楚,选择了自行了断。
秋水毒据说无解,千万年来,无数人尝试配制秋水毒的解药,却是无功而返。
而今,姬蘅问要秋水毒的解药,这到令我心中豁然开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