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走散了”,开篇这句不知哭了多少回,现在好了,钱先生一家,总算是团圆了。
“钟书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里去呢?我压根儿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间,打扫现场,尽我应尽的责任。”女儿钱瑷和丈夫钱钟书相继去世后,对于悲痛和酸楚,她从不多著一字;潺潺缓缓地道来,举重若轻。
不久之后,杨绛开始写《我们仨》:“我们仨失散了……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详尽地记录着他们仨相处的时光。
与外界不多接触的她,早就借翻译兰德的诗,写下了无声的心语: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大自然,其次就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
杨绛每年都要“躲”生日,她一再告诉出版社等机构不要去她家看望,也不要祝寿。杨绛说:“我无名无位活到老,活得很自在。”季羡林先生也曾多次恳请社会媒体,“不要再去打扰她”。
杨绛96岁那年写下散文集《走在人生边上》:“我今年一百岁,已经走到了人生的边缘,我无法确知自己还能往前走多远,寿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净这一百年沾染的污秽回家。我没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过平静的生活。细想至此,我心静如水。我该平和地迎接每一天,准备回家。
1932年春,先生考入了清华大学外国文学专业,此前她的母校本已为她争取到美国韦尔斯利女子大学的奖学金,打算送她到美深造。在那个知识分子群星璀璨的年代,出国深造无疑是风光且令人艳羡的,可她却在这个关口犹豫不决。
再次之前,杨荫杭多次给她灌输去国外念书,就是留给外国人做“人质”,做出了成绩,也不过是给他们做嫁衣裳。思虑再三,她决定留在国内学习自己最喜爱的文学。
后来她果然考上了清华这个前清王朝留下的最高学术府邸。那时的学生里,男女比例是极不平衡的,而堪有才华的名门闺秀更是少之又少。了解当时清华的人说:“杨绛进入清华大学时,才貌冠群芳,男生欲求之当偶者70余人,谑者戏称为七十二煞。”或许是天意,她等待一个人--等待着后来相识的钱钟书。
两人相识是在一个风光旖旎的日子。初次相见,虽然没有惊天动地的颜值,先生却是被他目光中闪烁着的机智与神气所吸引。在鼎鼎大名的清华才女面前,钱先生靠着旁征博引的记忆力和诙谐优雅的谈吐征服了情窦初开的先生。
后来先生把钱钟书介绍给自己的父亲,杨荫杭先生非常赏识钱钟书。两人门当户对,甚是般配,本当就定了下来,但结婚前还多一道“订婚”礼不可少。本来,两人完全是自由恋爱的,但还得颠颠倒倒地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钱钟书由父亲领着,羞羞答答地来到杨家,见杨绛的父母亲,正式求亲,然后请出男女两家都熟识的亲友作为男家女家的媒人来“说媒”,然后是订婚。当时杨绛的父亲正值生病,诸事从简,但还是在苏州一家饭馆举办宴席,请了双方的族人至亲好友。订婚礼仪相当隆重,来了不少人,钱钟书的族兄钱穆也参加了。
1935年夏天,钱钟书与杨绛在无锡七尺场钱家新居举行了婚礼。两家按照旧时结婚的规定为他们选定了“黄道吉日”。不巧这一天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两家都是江南很有声望的名门之家,钱钟书又是长房长孙,因此,婚礼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办得极为隆重。
这一天,两家的亲朋好友来了许多人,连无锡国专的校长唐文治、陈衍老先生都来祝贺,还有钱钟书和杨绛的同学陈梦家、赵罗蕤等,众宾客济济一堂,喜气盈门。
杨绛的三姑母杨荫榆从苏州赶来吃喜洒,这位从来不会打扮的姑母,自己特地精心打扮一番,穿一身簇新的白夏布的衣裙和白皮鞋非常神气地进来,让宾客大吃一惊,以为她披麻戴孝来了。
结婚仪式上,钱钟书身穿黑色礼服,白色衬衣,脚蹬皮鞋;杨绛身着拖长裙婚纱,一对新人郎才女貌打扮得分外漂亮。可惜天气太热,新郎白衬衣的硬领给汗水浸得又软又黄,新郎新娘全都汗流满面,正如后来杨绛“淘气”的说法:“结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篮的女孩子、提婚纱的男孩子,一个个都像刚被警察抓的扒手。”
钱基博老先生对这门亲事大为满意,因为杨绛猪年出生,老得天先生特地把自己珍藏的汉代古董铜猪符送给儿媳,作为祥物,祝他们两人在以后的岁月里吉祥如意。
三里河南沙沟寓所,钱钟书和杨绛的家很容易辨识。几百户人家里,没有封闭阳台也没有进行装修的,如今只有他们一家。
杨绛说:“为了坐在屋里能够看到一片蓝天。”
这里离钓鱼台国宾馆极近,小区门口有人站岗,里面清一色三层旧式小楼,楼距很宽,中间是静谧的乔木和草坪。
1977年立春,钱钟书一家搬到此处新宅,这也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居所。37年来,这是一个略显寂寞的地方,因为主人罕有的孤独;但它也不断迎来送往,因为主人稀世的分量。
“他们家不是一般的朴素啊!”曾经有记者专门去他们住所采访过他们同小区的邻居,每个人都这样感叹。钱杨夫妇过着极其简朴的日子:素粉墙、水泥地,天花板上还有几个手印,据说,那是钱钟书在的时候,杨绛登着梯子换灯泡留下的。
客厅即书房,中间安放着一张大写字台,钱钟书过去坐这里,他走后杨绛继续在此伏案,坚韧地写出《我们仨》、《走在人生边上》等近作,笔耕不辍。
家里一切都保持钱钟书在世时的旧样。西墙边放着两张沙发,专为接待客人;东、北两排靠墙书柜,实际仅一个书架,且多是工具书;南面一溜明亮的玻璃窗,映出主人的剔透。
中国小说学会副秘书长卢翎评价杨绛说:“杨绛的散文平淡、从容而又意味无穷。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读她的散文更像是聆听一位哲人讲述些烟尘往事,在平静、平淡、平凡中有一种卓越的人生追求。”
“(杨先生的)这些散文是我上中国当代文学史课时必讲的篇目。我常对学生们说,先生的作品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深刻,有一种知识分子于乱世固持的良知与操守,还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
这对于当下在浮躁而喧嚣的世界中前行的知识分子独具意义,起码可以使他们理解自己、理解他人,面对宿命更具一种从容、旷达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