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郑天伦 参赛编号:949
在历史大戏《诗经》里,鲦(tiáo)鱼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总共就出场过一次:
猗与漆沮,潜有多鱼。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周颂·潜》
看到没,这场总共不到一分钟的戏还是一场“群戏”,一下子出来六种鱼,每种鱼给的镜头顶多就几秒钟,鲦鱼夹在中间,跟个小透明似的。如果不把这首诗单独拎出来,恐怕很多人不知道鲦鱼还出演过《诗经》。
假如你知道《潜》这首诗的意思,就会更心疼鲦鱼了。因为,这是一首献鱼祭祖诗,也就是拿鲦鱼等六位难兄难弟当祭品去祭祀祖先。所以,鲦鱼不但是个跑龙套的,还是个“死跑龙套的”——它演的是尸体!
真正让鲦鱼一举出名、跃升为一线“明星”的,是庄子。《庄子·秋水》篇记录了一次著名的“濠梁之辩”: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不知鱼之乐,全矣。”庄子曰:“请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
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就是:
庄子和朋友惠施在濠水的一座桥梁上散步。
庄子看着水里的鲦鱼说:“鲦鱼在水里悠然自得,这是鱼的快乐啊。”
惠子说:“你不是鱼,怎么知道鱼的快乐呢?”
庄子说:“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
惠子说:“我不是你,本来就不知道你;你本来就不是鱼,你不知道鱼儿的快乐,也是完全可以断定的。”
(满满的琼瑶剧台词即视感有没有!)庄子说:“请回到我们话题的开头。你说‘你怎么知道鱼的快乐’云云,就是已经知道了我知道鱼的快乐而问我,我是在濠水河边上知道的。”
庄老先生以胜利者的心态,喜滋滋地在自己的书里记载了这一次辩论,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其实仔细看一下这段话我们就可以发现,惠子只不过是顺着庄先生的话提出质问,但并没有肯定庄先生的话,庄先生完全是玩了个逻辑上的小把戏。我相信,惠先生如果当天也写了日记的话,肯定会是另外一番记录。
当然,我写下这段文字的目的,并非是要为这段两千多年前的公案翻案,而是想说说这次辩论的主角——鲦鱼。当两位古代先哲为了谁是谁非争论不休的时候,作为事件的中心,我们的鲦鱼同志既没有插上一句话,连听都懒得听,更没有在自己的日记里记上一笔,甚至没在朋友圈发文说自己偶遇两位名人,而是只顾自己在水里悠闲地游着。看到没,与两位大咖一起飙戏,鲦鱼毫不怯场。这演技,连庄子都由衷赞叹:“鲦鱼出游从容!”
于是,鲦鱼想不红也没办法了。唐代诗人独孤及在《垂花坞醉后戏题》中写道:“归时自负花前醉,笑向鲦鱼问乐无。”苏东坡也在诗中写过:“鲦从容出何为哉。”欧阳修的哥哥造了座亭子,名曰游鲦亭,欧阳修还为此写了篇《游鲦亭记》。三者都与“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有关。
鲦鱼,也叫䱗,拉丁学名为Hemiculter leucisculus,各地俗称不同,有白鲦、白条、鲹鲦、参条、穿条、窜条、青鳞子等等,分类学上隶属于动物界、脊索动物门、鱼纲、鲤形目、鲤科、鲌亚科,生活于河流、湖泊中,一般长约70~140毫米,从春至秋常喜群集于沿岸水面游泳,行动迅速,是一种常见的小型淡水鱼类。《本草纲目·鳞三·鲦鱼》中说:“鲦,生江湖中,小鱼也,长仅数寸。形狭而扁,状如柳叶。鳞细而整,洁白可爱,性好群游。”
作为水体中上层的小型杂食性鱼类,鲦鱼主要摄食有机碎屑、水草、藻类、轮虫及昆虫等。然而,这并非因为鲦鱼是个吃货,说来心酸,这其实是由它处于食物链底端的位置决定的:只有什么东西都吃,才能获得足够的食物以活下去,继而繁衍种族。所以它才繁殖能力强,一次可以产下约1万3千颗卵,像所有弱势动物一样,靠繁殖策略来延续种族。所以它才行动迅速,既为摄食,更为逃命。柳宗元在《小石潭记》里写的“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据说就是写它。又据说《水浒传》中张顺外号“浪里白条”,也是形容他在水里像鲦鱼一样行动迅速。
鲦鱼由于个体小,又兼刺多,经济效益不高,常被称之为“野杂鱼”。其实,鲦鱼具有较高的营养价值——据测定,鄱阳湖十余种野生鱼类中,鲦鱼的不饱和脂肪酸二十碳五烯酸(EPA)含量含量最高,达4.61%——加上肉质细嫩,口感鲜美,历来就是一种美食。清嘉庆年间诗人陈阿宝有诗记:“溪桥水涨鲦鱼上,市村花明九旗悬。”鲦鱼季节到了,各大饭店马上把招牌挂出去,可见鲦鱼的美味还是有不小的市场号召力的。
关于鲦鱼,还有一件著名的事情不得不提。德国动物学家霍斯特通过观察鲦鱼,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因个体弱小,鲦鱼常常群居,并以强健者为自然首领,一切行动跟随领导。然而,如果将一只较为强健的鲦鱼脑后控制行为的部分割除后,此鱼便失去自制力,行动也发生紊乱,但是其他鲦鱼却仍像从前一样盲目追随它!这就是在企业管理中经常提到的“鲦鱼效应”,又称为“头鱼理论”。企业家、经理人、管理学家们于是从中得出了种种启示,什么一家企业或一个团队的领导人应该如何云云,听起来都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想说的是,这得是多么残忍而且无聊的人,才会想到去把人家脑子切了做这么个实验。
所以,鲦鱼同志不理会庄先生和惠先生是对的——人类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