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鹅村长个人经历撰写
我叫鹅乸康
今年五十七
开个小餐馆
有时客人多点了吃不完
钱是多挣了些
可我并不因此高兴
不是我觉悟有多高
而是源于我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
那时,我还是个没长出喉结的少年……
一九七六年冬天,我在神岗中学念初一。那晚,气温骤降,烈风裹带着寒气,肆意侵占着校园的每个角落,将残存的一点温暖都驱赶殆尽。
课室昏暗的灯光照得人无精打采。坐在冰冷的板凳上,我根本看不入书,因为肚子在“咕咕”乱叫,傍晚在饭堂打的那五两饭,似乎早已化成暖气,也被寒气驱赶得无影无踪。一边回想着那兜飘着热气的五两饭,一边冥想着更夫老黄赶快几步走到操场边,拿起那根生锈的铁杵猛敲几下挂在树上的拖拉机车殼,好早点下课好找些东西充充饥。
我倦缩着身躯,尽量不让肚皮放任地叫,在无耐中等待着……
“叮……叮……叮……”,敲钟声终于传入耳中。我用发抖的双手撑住桌面,支起发软的身躯,哆嗦着走出课室。一阵寒风袭来,瘦弱的我打个寒颤,差点被刮倒。
找些什么东西充饥呢?我心里盘算着。其实我知道,盘算也没用,现在学校里根本找不到什么东西可填肚。我感到绝望,没有随大家回宿舍,而是径直朝宿舍旁那口深井走去……
我费尽力气,从深井里吊上一桶水,蹲下身来,“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带点温暖的井水。站起来,抹抹嘴,摸了摸肚子,饱涨了,饥饿感减了很多。担心扛不久,再蹲下来,加喝了两口,站起来,双手叉住腰,翻着白眼打了个饱嗝。心想,快点睡着就不会感觉到饿了,明天早上我第一个起床、第一个排队,饭堂有热气腾腾的白粥等着我呢。
迷糊之间,我醒了,饱涨感竟然向下移了位?下身有强烈的压逼感。糟糕!我赶紧起床,提着裤子往厕所跑去......
舒解过后,阵阵饥饿感又奔袭而来,且比之前更甚。喝水充饥看来已不奏效,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前文所讲我开的小餐馆。
番薯!突然我有了新的希望,并为自己有灵活的小脑瓜而掠过刹那自豪。只是……,番薯还在十几里路远的家中。看到学校偶尔还有人影闪动,想想还不算太夜。强烈的饥饿感迫使我最终还是选择奔回家。我踉跄着跑回宿舍,推出那辆廿八吋旧单车,“咔咔”两下骑上,冒着寒风往家的方向奔去。
寒风像夹带着锋利的小刀,剐在我脸上,疼痛入心。幸好月光特别亮,照得地面一片苍白。一路上,我心里想的都是家中那堆可能带点“辣蚁”的番薯……
突然,我刹住了车,眼傻了!前面是大片望不到边的荔枝林,回家的小路就在荔枝林间。沿着小路望进去,是一片无边的黑障,偶尔有月光从树叶缝中穿透下来,照在树干上、地面上,一个个惨白的光斑乍隐乍现。树叶被大风吹得沙沙作响,此起彼伏。我听到其中夹带着沉闷的声音——“嗷呜……嗷呜……”,时远,时近,在我耳边回荡。
我头皮一阵发麻。平时熟悉的路,此刻像翻了脸一般,恐怖得这样难以接近。然而饥饿的难受迫使我走不了回头路。我喘了几口粗气,硬着头皮钻进无边的幽暗树林,使劲往前冲。零碎的月光偶然在我眼前闪过,残旧的单车在飞奔中哐哐作响。我已没了寒冷的刺痛,脑袋想的,就是尽快尽快冲出去。
过了好久好久,我看到了一片亮白,越来越大。我狠狠蹬几下,终于冲出那片黑黝黝的树林,月光又洒在我身上,冲走了刚才的恐惧。我喘着带酒精味的粗气,在一片空旷处停歇会儿,定了定神,继续前行。
突然,一块巨大的黑影出现在我面前,我猛抓下单车掣,单车在 “叽叽叽叽”刺耳声中刹停下来。望着前方,我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挡在路上的黑影,是一座简陋的泥砖瓦屋,本来是用作巡逻水利的工人遮风避雨之用,但后来功能废了。于是附近村有人死了未下葬,就会被临时停放在这。平时常听人说,在夜晚,小屋内有时会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唱歌,有的还说亲眼见到有人在这里打功夫……。月光照得屋顶一片死白,死白罩着的是黑暗处可能埋伏着一个、两个、甚至一群幽灵,随时会跳出来、随时会唱歌、随时会……,就等着有人靠近……。我感受到心脏在不断膨胀、不断猛烈乱撞,撞得胸口疼痛,撞得心脏快要爆出来了。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真的不敢再往前一步了,我得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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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恐中我调转了车头,忽然肚皮 “咕噜”一声响,叫得我肚子疼痛,我下意识弯了弯腰,用手捂住凹陷的肚皮,但“咕噜”声仍然停不下来,好像提醒我往回走的后果。回头路上那片幽暗的荔枝林似乎不甘心没吞噬我,等我再次进入。我使出最后那点勇气,缓缓回头往家的方向望去,依稀见到村尾那棵高耸的古榕树,过了古榕树不远,就是我的家了。那堆番薯正静静地躺在床底下,等着我挑选呢……
“那些传闻中可怕的事,今晚可能不会发生呢!”
难受的饥饿和同样恐怖的退路,让我最终不得不冒一次险。我再次“咔咔”两下骑上单车,使尽力气,要以最短的时间,要在“幽灵”来不及反应之前,冲过这间屋。我一直望着远处,眼角也不敢扫下小屋。小屋的哪怕一点丁的闪动,都会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冲到接近小屋时,我开始“啊啊啊啊”地狂叫着向前冲,我要让我的声音掩盖可能传出的哭声、叫声、或者歌声。冲过了小屋,我感到后背是空洞一片,“幽灵”不能从后面抓住我。寒冷和饥饿这时已不再存在。两三口气后,我感到小屋已被我远远抛在身后。我远远停了下来,喘着滚烫的气,暗自庆幸,偷偷回头望了望,小屋苍白的屋顶依然静静停在那里,没一点动静但仍然让人觉得恐怖。
很快,带着饥饿和寒冷,我进入到了村尾,那棵如巨伞般的古榕树就在眼前,然而,一阵惶恐又向我袭来。
眼前这棵是野生榕树,河流从树下经过,这里水特别深,听老人说是河底有“泥牛”,所以形成巨大而急促的漩涡,漩涡急流产生一种古怪的响声,即使是大白天,一个人从这里走过,无论大人小孩都会感到毛骨悚然。令我感到惊怕的还不止这个,听大人说,在村外意外死亡的人,都不能运进村内,只能暂停放在这棵榕树下。
硕大的树头没一点光亮,暗黑一片,好像堆放着让我感到异常恐惧的东西。树叶漆黑一片密不透光,被寒风吹得“沙沙”地响,夹着漩涡古怪的响声,我感觉到有千百个魑魅魍魉蹲守在树干上,等路人经过就凶猛地扑下来……
我感到头皮发麻,不敢向前迈半步。
“嗤哄……嗤哄……”,突然一阵阵有节奏的声音响起来,伴随着一个黑影在移动。黑影一会一米多高,一会缩短一半。我吓得要惊叫,但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塞住,发不出声,脑袋像被千百条细绳紧紧缠绕,越扯越紧,双脚发软差点跪下,瞬间有一股暖流由大腿向下流淌,传到脚底……
暖流过后,我居然镇定了些,我听到了“依依牙牙”的声音,这好熟悉呀,这不是是村里的傻仔二豆的声音吗?我定神再看,这时二豆已到了月光下,他正使劲向前翻动一根大木头,每翻一次,他又蹲下来托起一端,让木头翻着筋斗向前挪。二豆就这样一站一蹲,影子也时高时低。村子人都知道,二豆就喜欢把别人没保管好的东西偷偷往自己家里搬。
我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拖着粘肉的裤子回到了家。
忘不了那个饥馑的年代、那段不寻常的经历。回想起那些带点“辣蚁”味的番薯,让我时常告诫自己和孩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珍惜盘中餐。(完)